迟陌正在摸索着拧螺丝,在“将A3部位的螺丝卸下打开区域板”的指导声里,朝着说话的方向侧过脑袋,很平静地回答,“下一层柜子里。”
怪物便依言继续翻。
衣物窸窣声后,那股淡淡的牛奶香味就从衣柜边走到了窗户边,从未有过这阁楼里有另一个人气息走动的感觉,迟陌自己都没发现,他专心维修机器人的动作慢了下来,鼻尖不自觉追逐着这股香甜气味的源头。
打开的窗边。
随风吹入的雨丝将庭院里的植被也打湿,那株先前与海棠勾缠不休的石榴不知何时与海棠划出了楚河汉界,此刻在雨中将海棠打得新生花瓣都零落不少,而它脆艳欲滴的枝条攀上了阁楼窗台,将一颗饱满的、成熟的大石榴献上。
室内慵懒探出一只玉色手掌,将那颗石榴拿起剥皮,却无视枝条上无数眼睛纹路里生出的期盼。
眠有一搭没一搭地将晶红色石榴籽剥落,丢进嘴里,漂亮的眼睛看着被雨帘遮挡的城市,无数扭曲的情绪里,数十道掩不住的恶意朝着此处而来。
挖空小半块石榴心之后,他将这枚水果往窗台上一放,很轻的动静之后,沾着石榴汁的手在窗台外的藤条上不轻不重地一拍,原本眼巴巴等着的石榴树便欣喜若狂地疯狂探出更多枝条,将它的神从阁楼里迎接了出去。
残余的牛奶香味被雨水冲得干干净净。
始终朝向窗台位置的迟陌后知后觉那道气息的离开,片刻后,很认真地低下脑袋,加快了拧螺丝的速度。
-
雨水淹没了数道惊叫与爆破声。
流入城市下水道口的污浊水流逐渐被染红。
无线电通讯里的噪声愈盛,夹杂着混乱的汇报声,“可恶,他还能操纵这些已经被他的能力感染过的人类,大家注意身边队友的情况……”
“派出去的无人机都失联了,请让智能部队后撤,重新调整战术。”
“各队汇报位置与具体情况。”
“一队在回龙街,并未发现目标。”
“二队在离河社区,并未发现目标。”
“三队呢?”
“三队坐标100,120,发现目标,他……好美……”
“请勿观察目标,三队注意开启武器自动瞄准系统,收到请回答——”
“……三队队员早就被攻击了,快撤,这里是陷阱啊啊啊!”
……
雨越下越大,闪电穿过长空,将城市高楼附近走动的、浑身是血的武装部队身影照亮。
随后一切又归于黑暗。
“刷”
七品居,四号楼三层阁楼。
湿答答的沉重身影从窗户落入室内,将正在重新安装机器人履带的眼盲青年惊动,他听见地毯上滴答滴答的水声,过了好一会儿,主动出声问道:
“你没有带伞吗?”
自见面以来就总是喋喋不休的怪物此刻倒是格外安静,他一步步朝着迟陌走去,在对方看不到的画面中,无数滴着污浊的深色细线自怪物身上延展出去,那些混乱的情绪将怪物面容染的愈发气色饱满,冶艳如妖。
就在那些属于其他人类的情绪缠绕上迟陌的脖颈,将他缠绕的刹那,他又问出了另一个问题:
“要喝姜汤吗?”
丝线顿止,细细密密地沿着来处,被收回了怪物美丽的皮囊里,眠终于姗姗发问:“姜汤?”
“嗯,我听书上说,淋了雨会有湿寒气进入身体,姜汤可以驱寒,防止感冒,你要吗?”说话者手上还沾着机油,也不知将一个破烂机器人修了几个小时的人怎么还能这么镇定地摆出准备下厨的姿态。
眠舌尖抵了抵上颚,好整以暇地打量他片刻,才低笑着应,“怪物不会感冒。”
“会的。”想起自己好几次发烧的经历,迟陌斩钉截铁地反驳他。
被修好了履带的纪伯伦红色电子眼闪了闪,捕捉到了主人与客人对话里的关键词,电子音实时汇报,“已检测到您的需求,迟少爷,我这就去为您煮一碗姜汤。”
机器人滚动履带,这次动作十分流畅地从客厅里滑到小厨房的位置,引得怪物随意朝那边投去目光。
好一会儿之后,他才出声问:“为什么要这样做?”
“嗯?”
迟陌被他没头没尾的问题问住,反应了会儿才明白过来,“你说过,怪物之间应该互相帮助,不是吗?”
——可你又不是真正的怪物。
眠如此想着,却语气带笑地应了下来,在厨房炉灶打开的声音里,他走到窗边,将刚才放下的石榴果拿起来,走到迟陌的面前,半蹲下来时,半透明衣衫上的水痕蔓延到指尖,被他随意甩了甩。
而后,他将石榴果皮撕得更大,从里面挖出十数粒饱满的石榴籽,在青年因这道忽然凑近的、混合了铁锈味的牛奶味感到疑惑时,猝不及防将刚剥下来的所有果实都戳进了对方嘴里。
“……!”
甘甜的石榴籽被牙齿挤碎,流露出浅红色的汁液,尝到这个味道的同时,迟陌已经条件反射地咬住了随它们一起送来的指尖。
直到感觉有别于自己唇舌的温度,他才后知后觉地松开了牙齿,将那些石榴硬籽连同果汁一起咽下后,迟陌在道谢和道歉之间犹豫了片刻。
然后他就听见面前的怪物笑意温和地说,“我喂你吃东西,不会生气哦。”
怪物摩挲着食指指侧的牙印,闻着厨房里飘出来的姜与红糖混合的辛辣香气,看着眼前这干净、纯粹,与整个世界鼓噪喧嚣欲望截然不同的干净人类。
他想,自己果然还是很想把这个人染上其他颜色。
怪物吃了太多献祭的情绪,早已成为承载俗世情.欲的存在,而面前自称他同类的家伙却这样干净,与他格格不入,这怎么能行?
——他也要被灌满才可以,不过那些人类的情绪都太脏了,迟陌只需要接纳他的就可以了。
如此想着,他指尖重又探出,替迟陌将唇边沾染的石榴汁痕迹抹去,动作缓慢间,声音重又带着诱惑:
“所以,像画你父亲那样,也给我画一副画吧。”
“我和脆弱的人类不一样,不会因为你的绘画死亡,所以不用害怕,尽情用你的笔触来描摹我,什么颜色都可以,怎么画都行,来试一试吧,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