裕王世子萧晓板着娃娃脸, 正襟危坐。
正厅里,侯府各房夫人心里都像打翻了醋料碟。
周瑭生父籍籍无名,他不过是仗着侯老夫人的恩宠, 才能享用这府里的锦衣玉食。
然而突然间她们竟被告知,那身世低微的表姑娘,竟要嫁进裕王府去了?
还是正室, 嫁过去便是世子妃。
待世子袭爵,便是要做王妃的!
...也不知那裕王世子是怎么就瞎了眼。
她们神色复杂地看向萧晓。
等待的时间太漫长, 十三岁的萧晓正在最多动的年纪, 有些坐不住, 时不时伸手逗弄一下金笼里的聘雁。
纳征要由至少四位女性长辈主持, 而萧晓身旁一名长辈都没有, 只跟着几名贵家公子哥,还有好些家仆。
如此没规矩的纳征, 简直闻所未闻。
各房夫人心里总算平衡了一点。
老夫人神色阴晴不定。
她本以为裕王世子在故意轻辱周瑭, 然而看着那远超其他宗室子弟的聘礼单,以及颇有阵仗的家仆,又觉得不像。
金笼里的大雁被逗急了, 差点啄了萧晓的手。萧晓缩回手指, 笑得童心未泯。
“小美……周小娘子什么时候来?”他抬头问。
“我已遣人去唤她了,还请殿下莫急。”老夫人示意李嬷嬷奉茶。
萧晓面上不太高兴,心里却美美地想,为了和小美人成亲, 等多久他都等得住。
老夫人想试探他的态度, 慢悠悠道:“世子殿下, 我朝规定婚娶须有三书六礼, 殿下跳过纳采、问名、纳吉这前三礼, 亦未收庚帖,便前来纳征,恐怕不太合适吧?”
“这么复杂?”萧晓困惑,“采礼就算和聘礼一并带来了,问名...啊,还缺周小娘子的庚帖对吧。”
他眼里藏着雀跃:“她生辰在什么时候?若今年没过,我还来得及带她去过生辰。”
老夫人端详他神色,道:“她生在孟春,时日不明,恐还需问过她父母才能知道。”
“用不着那么麻烦。”萧晓随性道,“反正我娘过世得早,我爹常年云游,没人知道我什么时辰出生。若是八字不合,把我的八字改成最合适的就好。”
各房夫人心里又开始泛酸。
大虞尊道、礼佛、崇儒,另有司天台崇拜乌坦神,占卜天道运数,即便不信鬼神,这生辰八字也是古已有之的传统,世间男子大都极为介意克夫克子命。
而这裕王世子竟对周瑭如此偏宠?
老夫人老神在在道:“殿下来得突然,侯府还并未准备回礼。”
“不必回礼,王府有的是银钱。”萧晓财大气粗道,“若非要回礼...”
他想到了些才子佳人的话本,声音越来越小,脸上甚至透出一点点娇羞。
“...若非要回礼,我想讨要小美人的一缕青丝。”
厅里众夫人相视而笑,心里再度平衡。
原来不过是看中了美貌罢了。
嫁与这等好色之徒,又无强势母家撑腰,日后可要吃苦。
老夫人略微沉吟。
她倒不觉得裕王世子说出那些话完全出于好.色。
这小世子出身特殊,身边没有长辈教导,还不懂得用礼数装点赤子心肠。不懂规矩也好,毕竟府里那小猢狲也是个跳脱的,倒还相配。
“我有一事不解。”老夫人问,“不知世子殿下是如何识得我那外孙女的?”
“我们缘定三生,春蒐仪典后一朝相逢,便交谈甚欢。”萧晓眼神飘忽,奶白的耳廓慢慢泛红,“周小娘子被本公子的飒爽英姿所折服,对我一见……”钟情。
“‘一见’什么?”厅外忽传来周瑭的声音。
清甜的嗓音拂过耳畔,萧晓想起春蒐那日石榴裙翩飞的美景,直接红透了耳根子。
“一见钟情”四个字他怎么都说不出口,好像说出口,就是自己在表白似的。
羞窘之际,周瑭已迈进正厅,向主位拜首。
“外祖母,”他抬起头,万般无奈,“我的婚娶之事,千万不能这般草率。”
家祠里。
薛成璧正闭目静修,忽而听到外间传来异响。
薛萌三言两语支开侍卫,匆匆踏入祠堂。
“出大事了,”她微喘着对薛成璧道,“刚刚裕王世子登门强要纳征,祖母一直想为表妹寻一处好归宿,只怕……”
话音未落,只觉疾风拂面,薛成璧的身影已消失在了祠堂外。
其实周瑭是刚刚才意识到,自己的身份竟然也是可以嫁人的!
大虞平均十五岁嫁女,王公贵族订婚更早,他若真是个小娘子,早已到了待嫁之龄。
之前大表姐和二表姐相看人家时,外祖母总会一并捎带上他,还迫他必须穿裙装。他还傻乎乎地以为是让自己帮忙参谋姐夫,没想到其实……
一想到自己曾和哪位公子配过对,周瑭就全身发麻,恨不得赶紧沐浴更衣。
他真的没有断袖之癖啊。
现在,他知道萧晓既不想抢他的小母马,也不想对二姐姐耍流氓,却是看上了自己之后,周瑭反而不气了。
他觉得萧晓好可怜。
心仪的女子其实是个男子……这也太惨了吧?
周瑭叹了口气,愧疚地望向萧晓。
“你那么看着我做什么?”萧晓脖子霎时红透了。
今日的小美人没穿石榴裙,而是梳了高马尾,一身绯色胡服比之前还更英姿焕发。
本来撒谎被心上人撞破就很窘迫,再被这样“热辣辣”的眼神一瞧,萧晓心中顿时小鹿乱撞。
却听周瑭小声自语:“你是不是有眼疾?”
“……”萧晓眼圈一红,“你、你骂我?”
“不是不是,”周瑭连忙摆手,“我是觉得殿下眼光可能不太好,我这样的,哪里像个能娶回家的小娘子?”
他一穿上男装,完全就是少年郎啊。
原来小美人是在自卑啊。
萧晓心里暗喜,骄傲道:“别人怎么看你不打紧,只要本公子看得上你就好了。”
“可我不喜欢你呀。”周瑭直率道。
萧晓的狗狗眼一呆。
他有点想哭,但还是倔强道:“……你凭什么不喜欢我?”
周瑭正要答,忽听座首的老夫人重重咳了一声。
意思是:敢拒绝,就拿刀鞘抽你。
周瑭想起被老夫人追得满府乱窜的回忆,心尖瑟瑟发抖。
...那要不先拖延着,之后再行说明?
于是他放软了嗓音:“世子殿……”
“周瑭。”一个声音打断了他。
薛成璧踏入正厅,步履从容,腰间的横刀泠然作响。
“哥哥!”周瑭如见了救星一般,“你怎么来了?”
薛成璧摩挲着刀柄,眉眼温和:“听闻府上出事,我有些担心。”
周瑭跑到他身边,顿觉安心多了。
虽然在家祠里闹了别扭,但两害相逢取其轻,比起和一个男子结亲,周瑭觉得还是公主身边更安全。
薛成璧轻揽他肩头,将他推到自己身后。
好亲昵哦。
那动作轻柔却隐隐带着占有欲,一触及离,周瑭还未反应过来,薛成璧的手便移了开去。
于是在周瑭的感觉里,公主身边依旧是安全的。
老夫人见此,眉头紧拧。
萧晓回眸,看到小美人身边那极俊逸的玄衣郎君,顿时警铃大作。
“就是你送了她马驹?”他气势汹汹地问。
“是我。”薛成璧淡声道。
他缓缓抬起眼,瞳仁危险地竖起,好像护食的狼,见之即令人毛骨悚然。
萧晓却恰好转头,错过了他的眼神。
“好哇,原来他就是你的‘情哥哥’。”萧晓甩头向周瑭,眼里蒙着屈辱的泪水,“你不喜欢我,就是因为他?”
又辱哥哥了!
“乱讲!”周瑭从薛成璧身后探出半边脑袋,气鼓鼓道,“她是我的亲兄长,没有半分逾矩,怎么能凭空污她清白?”
他满心里只有单纯的生气,不是急于撇清关系,也不是恼羞成怒,更无半分扭捏和芥蒂。
所有人都看得分明,薛成璧于他而言,确实只是亲兄长而已。
……只是亲兄长而已。
薛成璧垂眸。
往常他最爱听周瑭唤他“哥哥”,年纪稍小面皮还薄的时候,听到一声声软糯糯的“哥哥”,还会悄悄红了耳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