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树林里。
嘴里的麻核刚一吐出来,贺子衡就发出了连声惨嚎。
“二兄饶命!二兄饶命!!我对周瑭绝无非分之想,我心仪的人是薛二娘薛萌!”
薛成璧踞坐于树桩上,靴尖漫不经心地踢了踢绑他的树枝,神色间俨然不信。
“我对天发誓,方才所言全部属实!”贺子衡挣扎求生,“我、我身上还带着给二娘写的情书!”
薛成璧一顿,从他前襟里搜出一叠书信。随着阅读,他眉峰渐渐紧蹙。
“……不该如此。”他低喃道。
“正是如此!”
贺子衡正以为自己逃过一劫,倏然间一柄湛然的刀尖点在他眼上,与他眼球之间距离不过一寸。
“不该如此。”薛成璧嗓音极轻,神色诡谲,“周瑭那么好,你凭什么不喜欢她?”
“所有人都合该喜欢她。既然你有眼无珠,那要这对眼珠子也无用。”
贺子衡:“……”
贺子衡只想嚎啕大哭。
“若我心悦周瑭,二兄要把我做成烤全羊。若我不心悦周瑭,二兄又要剜我招子。我到底要怎样才能亲眼再见萌萌一面啊?”
薛成璧盯了他许久,刀尖在他眼球上一晃一晃,似是在犹豫。
最后一个利落的转刀,收刀入鞘。
贺子衡被禁锢的手脚陡然一松。
他赫然发觉,刚才那一下谁都看不清的转刀,已然斩断了捆缚他的绳索。
薛成璧站起身,毕恭毕敬地朝他一拱手。
“二妹的亲兄长沉疴难起,他担心二妹不能觅得佳婿,我便替他会一会贺公子。”他笑得如沐春风,“若有得罪,还望公子勿怪。”
贺子衡呆住,有一瞬间竟真以为这一切都是来自妻兄的一场考验。
还没来得及扬起憨笑,薛成璧便逼至他眼前。
“嘘。”他压低嗓音,凤眸中的红血丝清晰可见,“若你胆敢把今日之事说出去,我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贺子衡一个激灵,小怂鸡啄米似的忙不迭点头。
薛成璧心情很好似的,展颜一笑。
如果嫁出去的是薛萌,那么与他无关。
周瑭还会留在他身边,很久很久。
*
春蒐仪典之后,本来还会有漫长的时光供贵家少年少女们游春野步,但由于太子遇刺事关重大,禁军封锁了苑囿,提前结束了春蒐盛会。
武安侯府的马车驶离苑囿时,一队侍卫拦住了他们的马车。
周瑭掀起竹帘,讶然发觉太子萧翎正骑马立于车外。
在萧翎的示意下,两名侍卫捧着一团披了白帛、带血带毛的活物,送上前来。
“多谢殿下分赐猎物。”老夫人下车拜首。
周瑭不解:田猎时有帝王分赐武官猎物的仪式,不过为何会是现在?
“是那只猞猁啊。”薛萌恍然,在他耳畔低声道,“听说四皇子殿下捕捉到了一只猞猁,太子殿下欲向他讨要,四皇子殿下便把猞猁当成了赛马的彩头……赛马之后的事你也知道了。”
束帛的猞猁递到手里,周瑭忍着晕血掀起绢帛,轻轻道:“它还活着。”
萧翎点头:“她怀孕了。”
周瑭微讶,抬眸看他。
萧翎与他对视,眼底藏着不可诉诸于口的请求。
周瑭想起了那匹没有被太子斩杀的疯马,试探着道:“二姐姐会医,时常医治猫儿,说不准能治好这只猞猁。”
萧翎鸦睫微颤,仍是无言注视着他。
周瑭有种强烈的直觉,太子非常想救这只猞猁。
他们对待疯马的一致反应,像是一个无声的暗号。
萧翎身边太医无数,却奇怪地不相信任何人,唯独选择了相信他。
周瑭心里微动。
薛萌接过母猞猁,迅速判断道:“它失血过多,羊水也破了,很快就要不行了……但它腹中的胎儿我可以试着救出来。事不宜迟。”
她说话之际,周瑭已用火烫过了刀刃,将匕.首递给了她。
薛萌用匕.首缓缓划开了母猞猁的腹部,浓郁的血腥味顿时充斥了整个车厢。
姚氏和薛蓉面露嫌恶避之不及,周瑭以袖掩鼻,半眯着眼,一边随时准备帮忙,一边努力隔绝鲜血对自己的影响。
“周小娘子怕血?”萧翎忽然出声。
周瑭不好意思地点点头,蓦地一呆:“殿下也是?”
只有很熟悉晕血症的人,才会从这么微小的反应猜出病症。
萧翎垂下眼,没有回答。
人多眼杂,周瑭也没有再问。
或许在天下人眼中,晕血症这种代表“懦弱”的病症,不该出现在一国储君身上。
薛萌从奄奄一息的母猞猁腹中,取出了三只胎儿。
萧翎听着初生小猞猁“唧唧”的叫声,眼波柔和。
“殿下想养它们吗?”周瑭问。
萧翎眸中闪过被看破的惊愕,很快便恢复冷淡:“不。”
他顿了顿道:“若你愿意养,便拿去吧。”
说罢,萧翎便带着一众侍卫,离开了武安侯府的马车。
“他的腿才刚骨折就能骑马,怪不得满朝文武皆赞太子殿下性情刚毅。”薛萌赞道,“若是为了争张猞猁皮丢了性命,实在可惜。”
周瑭却道:“殿下不是为了猞猁皮,也不是为了与兄弟争勇斗狠。他是为了母猞猁和她肚子里的崽崽。”
“怎么可能?”薛萌笑着瞥他一眼,“笨笨。”
周瑭只笑不说话,闭目靠在薛萌肩头,缓解晕眩。
或许在许多人眼里,救下一只猞猁只是一件最微不足道的小事。
但原书里的萧翎,却因为这么一点温柔的小事,便丢了性命啊。
太子遇刺之事在皇宫掀起了轩然大波。
听说那些回鹘刺客与四皇子的母家有联系,圣上大怒,四皇子从亲王被降至郡王,太子的声望也在此次事件中水涨船高。
或许是为了保全“周小娘子”的名节,萧翎和景旭扬并没有透露救太子的红裙少女是谁,而是把这份恩情记在了心里。
皇宫里的风风雨雨与周瑭无关。
周瑭很快就投入到了自己平淡温馨的生活中,渐渐淡忘了春蒐所发生的一切。
他目前最担心的,是薛成璧和外祖母的关系。
那日春蒐归来后,薛成璧便向老夫人表明了态度:他不会去武举,也不会上任御前带刀侍卫。
——今年秋闱,他要去考科举,进士科。
老夫人大发雷霆,罚他在家祠长跪,不许任何人前去看望,亦不许周瑭靠近家祠一步。
为了躲过那些眼尖的侍卫、偷溜进家祠陪公主,周瑭的轻功又锻炼上了一个台阶。
他自己带了只蒲团,一本正经地跪在薛成璧三尺外,腰身挺得板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