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现在再听那声“亲兄长”,却觉有些刺耳。
萧晓倒是被顺毛了。
他转向薛成璧,仰起脸道:“见过兄长。我有意娶你妹妹为世子妃,不知兄长意下如何?”
薛成璧敛眸浅笑,右手背在身后,缓缓攥拳。
“我意如何,并不重要。只是婚嫁之事不该有半分勉强,世子未曾过问她本人的意愿,强来纳征,是否太过唐突?”
周瑭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还是公主会说话。
“就算本公子唐突,现在问她的意愿也来得及。”
萧晓娃娃脸紧绷,忐忑地看向周瑭:“那我问你...你中意我吗?”
一时间,正厅里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他身上。
薛成璧亦目不转睛地盯着周瑭。
周瑭瞥一眼满面阴云的老夫人,嘟了半天嘴,那个“不”字怎么也发不出来。
压力好大。
不行,越是困境就越要勇往直前——要用迂回一点的战术,让他知男、知难而退!
周瑭忽然灵机一动。
“我不是不中意你,”他佯装苦恼,“只是我对择婿有些要求。”
“什么要求?”萧晓好奇。
周瑭清了清嗓子,神情郑重。
他确实对公主的夫婿选择上有些要求。
此时的他已不再是周瑭,他把自己代入到了择取驸马的公主身上。
“——夫君须此生独宠我一人,不可与其他任何人有染。”
“——夫君须郎艳独绝,世无其二。身高六尺,身强体健。”
莫名地,周瑭脑海里晃过了薛成璧漂亮的手臂线条。
“哦对,”他很认真地补充,“夫君还不能是断袖。”
“就这些?”萧晓骄傲道,“待我及冠,这些条件全都能符合。”
“还没说完呢。”周瑭还留有后招,有点小得意,“夫君还要位极人臣哦。”
位极人臣,意为地位最高的臣子。
除非他爬到《奸臣》里公主曾经屹立的位置,否则绝不可能满足这个要求。
萧晓听罢,果然有些为难地皱起了脸。
他从小金尊玉贵,又没有长辈教导,想要什么都唾手可得。这还是第一次发觉,原来想要迎娶心上人竟然还要做这么多事情。
萧晓打算从现在开始努力。
“...简单!”他自信地拍拍前胸,“到时候你可要说话算话!”
周瑭知道,原书里萧晓就是个宗室纨绔子弟,连个闲职都没有,于是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他偷瞄一眼老夫人——很好,脸色没有完全垮下来,说明还比较满意他的回复。
总算是皆大欢喜。
萧晓正要走,忽然想起一事,从腰间解下一只锦囊,塞给周瑭。
“这里面有枚玉,就当做我们约定的信物,你收好了。”
周瑭迟疑:“这么贵重的物件……”
萧晓硬塞给他:“不值几个钱,就当个凭证。”
周瑭不太会拒绝人:“好吧,我先帮你收着。”
以后再还给你。
萧晓心里美滋滋。
那块玉其实是他亡母的遗物,父亲说只能送给未来的夫人。拿了他的玉,就是他的世子妃了!
私下里,侯府女眷们议论纷纷。
“竟然拒婚了?”大夫人低声纳罕,“这未免太过不识好歹,裕王世子她都不满意,难不成还想嫁给太子不成?”
三夫人姚氏温声道:“这是以退为进之计。信物都送了,结亲已是板上钉钉的事。他们年岁不大,不急着成婚,敦促夫君上进总是好的。”
“原来如此。”大夫人恍然大悟,“怪不得婆母纵着她拒了婚事。想来婆母也是不满这回纳征太过草率,想等世子殿下再成熟些,规规矩矩走过三书六礼。”
二爷续娶的孟氏轻叹:“表姑娘瞧着单纯,没想到城府如此之深。”
其他两位夫人也深以为然。
裕王世子纳征的车队大张旗鼓地来,惨遭拒绝之后,竟又意气风发地走了。
这幢怪事成了京城一大奇谈,沸沸扬扬传进了宫里。
当日东宫太子召见了萧晓,萧晓兴高采烈地进宫,被萧翎训斥了一顿,哭丧着脸回府。
依着太子哥哥的教训,萧晓回王府闭门思过,抄录了十遍《士昏礼》,直到熟记嫁娶仪礼。
为了努力达到“位极人臣”的目标,他还吩咐管家准备了送给方大儒的束脩,预备过两天就进武安侯府的学堂,和小美人一起进学。
暮春时分,细雨飘摇,残红遍地。
清晨,薛成璧如幼时般早早候在云蒸院外,等周瑭同去学堂。
他踏着零落满地的桃花瓣,问出想了一夜的问题:“昨日你说,若想做你的夫君,非位极人臣不可?”
周瑭正脸颊鼓鼓吃点心,闻言险些呛到:“...搪塞他罢了,这怎么能当真?”
“真的非位极人臣不可吗?”薛成璧眼里有种异样的执着。
他神色那般认真,周瑭也不由自主思索起这个问题。
位极人臣的那一个,只有可能是公主。
而众所周知——公主只能做夫人,不能做夫君。
所以结论依旧是没人能娶自己。
好诶!
“嗯嗯,”周瑭自觉条理清晰,满意地点点头,“这么说也没错。”
薛成璧垂下眼,薄唇微弯,缓缓勾勒出一抹笑。
“如果只有唯一的位极人臣才能配得上,”他轻声自语,“若我...便无人...”
“哥哥方才说什么?”周瑭没听清。
“没什么。”薛成璧神色淡淡,情绪却似乎有所好转,“裕王世子的玉,你还带在身上?”
“在呢。”周瑭掏出那只装玉佩的锦囊,愁道,“说来他对我起意,本来就是我的错...只希望他能快点忘了我。”
薛成璧轻笑:“恐怕没那么简单。”
周瑭有多招蜂引蝶,他最清楚。
周瑭没听出他笑声中的寒意,“哎”了一声,手指无意识地隔着锦囊把玩玉佩。
薛成璧的手忽然伸过来。
周瑭像只受惊的小兔子,小小一跳,差点丢掉了玉佩。
然而薛成璧冰凉的手只是轻飘飘地略过他,拿过了玉佩。
原来是冲着玉佩去的。
周瑭刚警觉立起来的兔耳朵,又放松地垂了下去。
薛成璧从锦囊里取出玉佩,细细端详上面的纹路,半晌都没有还给他的意思,颇有些爱不释手。
“哥哥喜欢?”周瑭问。
薛成璧眸色暗沉:“尚可。”
“哥哥若是喜欢,便替我保管着吧。”周瑭大方地说,“等世子殿下要的时候,再还给他。”
“这么信我,”薛成璧撩起眼皮,“就不怕我转手丢给乞丐?”
他神情极为冷漠,有一瞬周瑭竟以为他真的会那么做。
然而很快地,那双冰冷的凤眸里便漾起一抹笑意。
“...哥哥又在拿我寻开心。”周瑭哼了一声,“差点被骗了。”
薛成璧微笑着,不置可否。
他又问一遍:“真的,就那么信我?”
“当然啦。”周瑭笑道,“如果哥哥不可信,那这世上还会有可靠的人吗?”
他的笑容热烈而真率,满是发自内心的信任。春晖落在他鬓角,都被他衬得黯然失色。
薛成璧缓缓攥紧了玉佩,浅笑:“我会替你好好保管。”
他加重了“好好保管”这四个字,衔在唇齿间咀嚼噬咬。
方才胸中涌动着的暴虐念头被尽数压下。
毕竟谁会舍得利用这份纯白的信任,来满足自己的阴暗欲望呢?
薛成璧垂下眼,所有的温和悉数不见,唯余恹戾。
他摩挲着玉佩。
——这块肮脏的石头,他该如何处置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