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茯脑子里是混乱一片了,纤纤小手无处可放,想要抱在怀里,又想挡住身子,此刻是很不得自己长出七八条手臂出来才好。
跳跃的烛火在窗外拂过来风里,火苗变得忽大忽小。
孟茯已经躺到宽大的拔步床上了,跟个小泥鳅一般,一下滑入云被里,紧紧地将自己包成了蚕蛹模样,只将那眼睛给露出来,又惊又恐地看着沈夜澜。
沈夜澜便站在床榻前,身后是轻轻荡荡飘扬着的天青色纱帐,一头鸦青色的发丝也微微飞舞起来。
只是俊脸上那一双眼眸,像是染了一层火焰一般,此刻猎猎燃烧着。
“三……三公子,冷静。”孟茯哪怕将自己裹在云被里,可大抵因为没穿衣裳,仍旧觉得没有一点安全感。
沈夜澜看了她一眼,忽然收回目光,扬起手臂,雪白的长袖带起一缕劲风,将这里屋的烛火都熄灭了。
可窗外明月华光,照得屋子里一片银亮。
孟茯还是看到他在自己身旁合衣躺了下来。按理她是安全了,应该心情放松下来才是,可孟茯的心情反而越来越沉重了。
她是有多丑?还是沈夜澜根本就不喜欢女人呢?又细想起玲珑和韩宣云的话,从前沈夜澜是不近女色的。
所以他难道真的是?心里想起那些个断袖的男子,真没有丑的,一个个都有着女人没有美貌容颜,所以沈先生他也是!
不然怎么连碰都没碰自己一下?还真只将自己抱上床来,然后能平息静心地躺在旁边睡觉。
这是个正常男人能干的事儿么?
反正是再也睡不着了,很快适应了这月色,暗里偷偷打量着身旁的沈夜澜,好像已经睡着了。便有些作死的从被子里伸出香玉小手。
她非得看看,这沈夜澜到底是不是断袖?
可小手还没摸到沈夜澜的衣襟,月色华光里,他星空深海一般的眼眸,忽然睁开,声音有些沙哑,“你不是故意的?”
孟茯小手僵在原地,想要抽回不是,想要放下也不是。
反正这会儿是恨不得给自己一个耳刮子,干嘛要作死呢?试什么试?
但她已经没有这个机会了,沈夜澜已翻身上来,两臂将她锁在床与他的怀抱中间。
孟茯惊慌地张着小嘴,刚想解释,可话还没到嘴边,就已经被堵了回去。
那温凉的唇碰过来的时候,她就傻了。
脑子里一团浆糊,本来想提醒沈夜澜,距离他们成亲,刚好一个月,她的月事又要来了。
可是她一句话没能说出口,后来她就忘记了,只想睡觉……
一夜暖风月明,她已是精疲力尽。
早上忽然醒来,只见房间中一片暗淡,竟不见一丝光亮,从那薄薄的云被里探出身子,方觉得哪里不对劲?
身子又酸又软,一时想起昨晚的事,瞬觉耳根发烫,满看了一眼自己,好在穿了衣裳。
可是不对,她睡着了,谁给穿的?
除了沈夜澜还有谁?总不能是玲珑吧?孟茯双手捂着脸,以后怎么见面?都怨自己昨日乱伸手,他肯定以为自己是故意的。
可天地良心,她就是想知道,沈夜澜是不是断袖而已。
又见房间里黑漆漆的,将头从帐子里探出去,但见窗帘都被拉上了。
也不晓得什么时辰了?孟茯爬起身来,只觉得双腿发软,叹着气朝窗户旁走去,微微拉开一角。
却见外头已是艳阳高照了。
她居然睡了这么久?不知道出去如何解释?正是发愁之际,孟茯的脸上又浮起笑容,从来没这样爱过大姨妈。
居然来了,真好。她有借口为何起得这么晚了?
当下高高兴兴地换了衣裳,只是这衣裳哪里挡得住脖子上的红印?孟茯只得找了些药膏来涂了,又抹了些粉,将那些个红印挡住,才一脸心虚地出了房间。
楼下的墙边的香蕉树下,玲珑一个人坐在那里,一条腿搭在旁边的石凳上,听到楼上的开门声,仰头望去,见孟茯站在二楼的楼台上,“夫人醒了?”一面放下手里的东西,进了屋子里来。
不会儿孟茯就听到咚咚的脚步声,随后玲珑就来了,开始收拾房间,嘴里叽里呱啦地说着:“早上三公子就吩咐,叫不要打扰您,我算着啊您这月事也快来了,多半不舒服。”见着已经换下来的床单,上面还有点点血花,就有些得意道:“我就说罢,我这算得准不准?”
孟茯的月事是来了,不过是刚才她起床后才来的。
那个……
她没眼看,本来尴尬不已,生怕叫玲珑发现,所以听到玲珑这话后,反而松了一口气。
“既如此,夫人歇着就行,我马上将饭菜送上来,还有糖水,这南海城旁的咱不说,但这糖水却是一绝了。”她说着,拿了脏床单和脏衣服下楼去。
孟茯就在楼二这摇椅上坐下。
不过一会儿,玲珑就提着食盒来了,除了饭菜果然还有她赞不绝口的糖水。
“萱儿他们几个呢?”孟茯问着。
“少爷们在书房里看书,小姐跟着书香学弹琴呢。”也不晓得受了什么刺激,居然这样勤奋上进。
孟茯问完了三个孩子做铺垫,这才问起沈夜澜,“你家三公子中午回来吃饭么?”
玲珑与她布着菜,孟茯还是有些不习惯,“我自己来吧?你吃了没?”
“吃过了。三公子一早就将卢家那些下人提审了,不过卢家不在城里,在下面的仙莲县,涉及数额还不小,正好合了三公子的意,所以亲自去了,只怕今儿还不一定能回来呢。”
不能回来!好啊,省得见面尴尬。
玲珑原本见孟茯起先是忧心忡忡的,如今反而喜开颜笑的,便以为她是为了沈夜澜公事上有了进展而开心。
吃完了饭,介于不确定身上这些红印能不能遮住,所以孟茯也不下楼了。
直至下午些,那药膏兴许是起了作用,又有粉底掩饰,不大明显,她才出了正院。
正好玲珑迎上来,“夫人,通判李大人家夫人过来了。”
也不晓得这皇帝是怎样想的,先挑了沈夜澜这个年轻又没有一点经验的沈夜澜来这南海城开荒,随后又给派了一个同样二十出头的年轻通判过来。
这位通判大人也姓李,叫做李誊,不过并非宗室之人,出生寒门。
听说是去年的探花,生得一副好相貌,所以榜下就被这大齐船王司马家捉了去做女婿。
如今他年纪轻轻,就做上了通判,少不得叫人在背后眼红,只说他全凭着司马家的缘故,才能一路扶摇直上。
不然就他这资质和年纪背景,再磨个十年八载,也难以得这通判的缺。
去年就来的,好像这上一任知州大人被拿了,跟他就有着莫大的关系。
孟茯才到院里,就见着一个长得海棠桃面的女子朝她盈盈走过来,满脸热情,“少熏见过姐姐。”连带着那声音,都带着些娇软。
这想来便是李夫人了,难怪一身锦绣绫罗,满头插着珠翠,却也没让人觉得她俗气,反而越发觉艳光四射。
“昨日原本要来,只是我想着姐姐一路舟车劳顿,没敢过来打扰。”她说着,已经挽上孟茯的手臂,一起牵着进厅里去。
待坐下后,便与叹道:“我呀,原本也不想来的,可是想到他一个人孤苦伶仃到此处,终究不像一回事,便也一起来了。”说罢,看朝孟茯,“不过运气好,如今有姐姐与我作伴,以后也不怕不得趣儿,就跟今儿一般,话也没留一句,就跑到那什么仙莲县里去了,今儿可能不见得能回来了。”
孟茯颔首,示意她喝茶,“嗯,去往仙莲,得半天路程,又有要事要处理,想来是要耽搁的。”那仙莲昨日自己在这南海城的地方州志上看过了,整个南海郡,就属此处的良田最为肥沃,而且还能种植两季,一年一亩就得收三四百斤。
不过一个人一年也要吃这么多,若是能改良种子,提高产量的话,像是后世那般,一亩地产一千斤就好了。
可惜孟茯学的不是农业,不然这个时候就能有大用处了。
这司马少熏话多,拉着孟茯有说不完的话,等见着了若飞兄妹三人,便让随行的小丫鬟将礼物取了上来。
给兄弟俩的都是些笔墨纸砚,送萱儿的便是些姑娘家喜欢的玩意儿,不得不提,准备得很用心了。
孟茯也就趁机留她吃晚饭,想着她和李誊新婚,如今也还没孩儿,回去一个人用膳哪里有滋味。
这司马少熏也高高兴兴留下来,一并吃饭,末了还在院子里一起喝些茶水,与孟茯聊了不少,想是因为出生富贵之家,识文断字不说,对于理财还十分擅长。
两人聊得也算是投机,到了戌时左右,她才回去了。
两家离得也不远,就一条巷子罢了。
巷子左面是知州大人家的围墙,右墙则就是通判大人家的。
“这李夫人好生健谈,不过懂的也多,我瞧她说起那些生意上的事情一套又一套的,可见也是个厉害的人。”玲珑一直在孟茯旁边,因此也听了不少。
孟茯闻言,赞同道:“终究是船王家的独女,虽还没见过这李大人,不过娶了这么一位媳妇,看着还是他赚了。”
两人说着这司马少熏,便也往正院去休息。
翌日起了个大早,只听说若飞若光在院子里练舞,便过来瞧。
正好萱儿和兰若在这里看着,见了她忙围上来说话。
就见书香提着一篮子新鲜的裙带菜过来。
“这是什么?”到底是带着些腥味儿,萱儿和兰若捂着鼻子,朝书香看去。
剑香他们几个,沈夜澜给借走了,只留了书香在这里给做小管事。
玲珑到底不如她稳重,所以便跟在孟茯身边。
孟茯见了这一篮子裙带菜,也是捂着鼻子,“怎不叫人送到厨房里去”
只听书香说道:“是龚参军家的夫人送来的,说是昨儿半夜她娘家人去赶海,刚割下来的,最是新鲜,给夫人您煮着汤吃。”她这不是正要送到厨房去么?见着孟茯在这里,便绕过来给孟茯过目了一回。
玲珑听罢,惹不住笑道:“这些大人家的夫人们,也是层出不穷,昨儿那位李通判家的夫人送了少爷小姐们礼物,本觉得没给什么珠宝金银的,算是接地气的了,没曾想着龚参军家的夫人更实惠。”
兰若过来接了过去,“我去送吧。”
孟茯见着的确新鲜得很,“那就煮些汤吧。”正好早膳也都还没吃。
等他们喝完这菜汤,龚参军家的夫人就打发人来请孟茯过去做客。
孟茯想着以后终究是要打交道的,也不好拒绝,正好初来乍到,也许跟他们多来往,也能对这南海城多了解几分。
只是她还没出门,司马少熏就来了,见着孟茯要出门,“你要去那乡下婆娘家里?”她说罢,似乎想到孟茯也是乡下来的,于是忙解释道:“我没说你的意思,我就说龚参军家的夫人,你是没见过她家里是个什么样子,你若是去了,只怕回头该后悔了。”
坦白地说,孟茯对这司马少熏还算投机的,但是听到她这样说龚参军的夫人,到底觉得不好,而且又已经答应了那头,只能同她道:“可人家来请,我又应了,不好不去。”
司马少熏也不拦她,“也罢了,你去了估摸也待不得多久,闷在府上也没意思,你从她家出来,就到我那里,我给你煮茶。”说罢,便转身回家,不忘朝孟茯叮嘱,“我等你哦。”
玲珑见她走远了,才小声跟孟茯说道:“她这是待夫人您热情?还是不乐意您跟那龚参军家的夫人走得太近?”
孟茯哪里晓得,这应约到龚参军家这边来。
他家也离得不远,就是过了河街对面。
孟茯刚到门口,就有个脏兮兮的老婆子来开门,孟茯颔首道谢,跨了门槛进去,只见影壁前堆满了乱七八糟的杂物,只留了一跳仅够一人通过的小道。
本来过了这影壁会好一些,可过了影壁,这院里也没宽敞多少,到处都堆满了杂物,而且乱七八糟的,若正经收整起来,不见得能占这么多地儿。
那老婆子尾随在孟茯和玲珑的身后,见主仆二人踌躇在前,便挤上前笑道:“啊呀,这些东西都是我们从河里和海里捞来的,能用的就自己用,不能用的劈了做柴火烧,一年不晓得要给女儿女婿节约多少银子呢。”
说罢,示意孟茯往里去。
孟茯有些惊讶,这婆子竟然是龚参军的丈母娘?龚参军的俸禄呢?家里这么艰难么?挑了一处能下脚的地方,总算到了厅门。
想着厅里终究是待客的地方,总不会也堆满东西吧?但孟茯还是天真了。
院子里最起码有下脚的地方,这厅里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一样堆满了东西。
老婆子便引着她往后堂,穿过了同样廊下对着东西的长廊,便到了后院,满院子也堆着东西。
没有堆东西的地方,架着竹竿晒着海货。
一个身材丰腴的女子站在凳子上正晾着海货。
孟茯身前引她们来的老婆子叫了一声:“二妞,沈夫人来了。”
那女人,原来便是龚参军的夫人。
但见她虽是丰腴,但动作倒是麻利,当下就从凳子上跳下来,笑眯眯地招呼着:“沈夫人快坐。”一面拿袖子擦着她刚才踩过的凳子,示意孟茯坐。
孟茯忽然间就明白了李夫人的话,她确实待不了多久。
倒不是她嫌弃人家府上脏乱,只是这凳子上面挂着的海货还湿哒哒地往下滴着咸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