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是在这短短片刻时间里,千山脸上闪过了多种情绪。从前哪怕是被薛家的人施以禁术,被抽筋剔骨,他也不曾颤抖分毫。但是现在,千山在看见魏一平的那张脸时,那双原本放在桌上的手忍不住开始变得轻颤。
这种颤抖,在看见从一侧走出来的拿着大刀的司月时,尤甚。
奚十里本来正托着腮看着音画符里传来的画面,她就喜欢看这种狗咬狗的热闹,但还没看两眼,她就感觉到了身边的人有些不对劲儿。
听着耳边变得粗重而急切的呼吸声,奚十里猛然转头,便看见了千山此刻那双有些充血的双眼。
“师弟?”奚十里被吓了一跳,她低头看见千山在桌上的那只手,她脸上一怔,随后伸手覆了上去,轻声问:“你怎么了?”若是现在她还看不出来干山的不对劲的话,那可真是瞎了眼。
被自己覆盖住的那只手,现在冰冷极,甚至还带着微微的颤抖。
干山最初被奚十里的动作惊了一跳,他下意识想要将自己的手从奚十里的掌心里抽出来。可是抽到一半时,他却忍不住贪恋此刻面前的人的温暖,不愿再离开。
干山微微低垂下眼,那又长又浓密的睫毛遮掩住了他眼底的情绪。
深吸了一口气,千山轻笑一声,听不出来情绪的好坏,只有从那双没有被人看见的眼睛里的冰冷透出了几许肃杀,将他想要见血杀人的情绪透露了一点出来。
“没什么,只是看见了两个熟人。小师姐,别担心。”千山说。他不曾对奚十里谈及过自己年幼时在座底山洞的生活,那些过去,像是阴雨天发霉的角落里,积起的霉斑和青苔,实在不值一提。
奚十里还有些疑惑,可现在干山俨然一副不愿意再多讲的模样,她只好作罢。
此刻在成衣铺后院的结界中,陈安和魏一平司月两人对峙,他手中拿着长剑,眼神狼辣,“不过就是两条狗,也敢管我的事?”
他说着这话,又是一道灵力袭过,将面前水池搅动得不安宁,形成一片水帘,而后水帘化作冰箭,朝着后面的魏一平和司月两人射去。
被攻击的两人自然不可能坐以待毙,飞快反击。
陈安的修为比魏一平和司月两人高出一截,但魏一平和司月联手时也不容小觑,三个人在短时间里已然交手数次,结界内顿时变得一片狼藉。
/>穿着一身紧衣的司月炸了,这里是他们常年落脚的地方,如今被陈安一手破坏,她还压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气得大喊:“陈安你是不是有病!找什么茬?”
陈安冷笑,“先找茬的难道不是你们?”
“我们什么时候找茬?你脑子不清醒吗?”司月眼里在冒火,她就觉得陈安脑子有病,二话不说就闯进来,对他们动手。
陈安又是一剑劈过去,“带走了我的人,你们也好意思问什么时候找茬?”
司月是个嘴毒的,尤其是她看见自己新买的月华裙居然被陈安这莽夫一剑给劈开了一道口,心疼得不行,再看着陈安时,眼里恨不得都淬着毒。
“你的人?你养在别院的废物吗?我们要她做什么?没用的病秧子,多看一眼都觉得晦气。”司月嘴角噙着恶毒的笑,看着陈安说。
这话无疑是更激怒了对面的人,陈安最听不得的便是有人拿徐宛说事。他的师妹,曾经也是一代天骄,是宗门里的翘楚,不过是因为一次无心之失,就变得现在这副模样。
“找死。”陈安听见司月这句话,脸色骏变,出手也更加不留情面,恨不得将司月置于死地。眼前这两人本来也不是他的同门,当年陷入伤魂鸟的组织里,也是不得已。他虽然进来了,但不代表着他对这里面的人就有好脸色。
结界内顿时又是一阵乒乓乓的声音。
魏一平不像是这两人这么上头,尤其是在看见陈安那不要命的架势,他皱着眉,再这么打下去,势必会有人受重伤。尤其是陈安口口声声说什么带走了他的人,这顶帽子他可不要。
“够了,住手!”魏一平一剑挡开了陈安和司月两人,他目光阴沉,看着浑身都散发着怒气的对面的男子,"司月说得没错,你在这里发什么疯?我们对你别院藏着的人不感兴趣,带走了你的什么人?”
陈安此刻脑子里冷静了些,魏一平他们现在这模样看起来的确不像是做贼心虚,他收了手,“不是你们?”
“什么不是我们?”司月没好气问。
“猪槽的人被带走了。”陈安说,“这真的不是你们做的吗?”
“什么?!”司月和魏一平一听这话,在此刻!都瞪大了眼睛,原本以为陈安说的是别院的徐宛,但现在听起来完全不是他们以为的样子。两人看着他,“什么意思?猪槽怎么可能被人发
现?你确定?”
陈安沉默了片刻,他在收到胡庆带去的消息时,的确没有回仓库证实。在他看来,像是胡庆这样的蝼蚁,怎么可能敢欺骗自己?但现在……
陈安还没有说话,魏一平眸色一凝,“你是不是没有去确认?”
陈安的沉默,便是默认。他就从来没有想过想胡庆会骗自己。
魏一平:“你疯了?你没有确认就过来?身后有尾巴吗?”
陈安此刻脑子里已经清醒了很多,他这一路忙着赶路,脑子里只想着要给魏一平和司月两人一点教训,压根就没有怎么注意过身后。
“你们真的没有去?”陈安对魏一平的问题充耳不闻,只是问起了另一个问题。
司月这个晨脾气最先忍不住,“我们去猪槽做什么?倒是你,你这个人到底有没有脑子?”没有查证的事,就这么不分青红皂白地冲过来找他们算账,将后院的结界打得一片狼藉。如果不是因为陈安是这几年上面点名要负责南方生意的人,她真想拔出大刀跟他大战三百回合,不死不休。
陈安见两人不像是在说谎,他眉头皱得更深,心烦意乱。
一连串的问题出现在陈安的脑海里,就算是现在他想要回去问个究竟,但也没了可能。胡庆的尸体,都被他烧了个干净。
他现在是不是应该先回仓库看看情况?魏一平和司月这两人暴露不暴露的,他没有放在心上,他想知道仓库地下的那些货物,如今到底还在不在。
“坏了!”魏一平见到陈安这副模样,还有什么不明白?”怕是有人故意让你过来找我们。”他话音刚落,神识便侵占到结界内的每个角落。
此刻在客栈对面的奚十里和干山,登时意识到不对劲,猛然掐断了音画符。
而下一秒,在成衣铺的结界内,魏一平的灵力动荡开去,扫过每一寸角落,最后,几张符纸被他的灵力卷到了三人跟前。
魏一平自光沉沉地看着面前的符纸,又看了眼站在一旁已经愣住的陈安,“你干的好事!”
陈安走上前,他将地上的那些符纸捡了起来,捏在手指间。“这是……”陈安眼神一紧,这种符纸,他几乎没有在市面上见过。
魏一平和司月两人走了过来,三个人凑到了一块儿看着这几张原本不应该出现在结界内的东西。
“这是什么符?我似乎没有见过。”魏一平说。
“我见过。”司月严肃着一张脸,手指在这张符纸上摩掌了两下,确定后,她再次开口:”是月碎岛上那位符修的东西,据我所知,这叫音画符,是当年秋起做出来想要取代干里镜的东西。但是,后来失败了,我再也没有从别人手中见过。”
“月碎鸟?”陈安听见这三个字,“我可跟月碎鸟的人没有联系。”
魏一平已经收紧了手指,"蠢货!"他没忍住骂了一句,"现在你难道不应该好好想想,自己是什么时候被他们发现吗?”
魏一平脑子还不算太笨,从陈安忽然出现在成衣铺后院发疯,再到刚才他们几人的谈话被人偷听了去,这难道还不足以说明他们被盯上了吗?
陈安被他骂了一句,脸色不好看,那样子像是又要动手。
魏一平确定陈安被人跟踪,说不定现在还暴露了自己跟司月的身份,也不怕他,对上陈安那双似要杀人的眼睛,"你看着我做什么?难道不是你自己太蠢,着了别人的圈套吗?先前我跟司月敬着你,不过是上面的人选你做了南方的生意。你说,若是这一次因为你的缘故,暴露我们一直在做的事,你最后会怎么样?还有,你养在别院的小情人,怕是还不知道你在做什么吧?”
这话成功让陈安的手从剑柄上拿开,但他的脸色看起来是变得更差了。
“我出去看看。”司月说。
既然有人在这里贴音画符,说明人还没有走远,说不定就在这附近。
对面客栈里的干山和奚十里在切断了音画符的连接后,两人都看清楚了跟陈安接头的人是谁。只不过坏消息是,不论是魏一平还是司月,都不属于他们知道的宗门内的弟子。一时间两人也不能判定到底是陈安一人跟这些人同流合污,还是紫阳宫内就有不少人早就跟魏一平之流牵扯不清。
在窗前,奚十里和干山还能看见对面成衣铺的动静。很快,两人看见从里面走出来了一人。
干山在这瞬间,浑身变得紧绷,甚至他整个人都在这时候从位置上站了起来。
“I师弟?”奚十里顺着干山的目光看去,不由拉住了后者的手腕。她是担心干山一个没忍住,就直接冲下楼跟对面的女子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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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思绪似乎一下回到了从前还在山洞时,那个站在高台上,背着弓箭,朝着自己射击的女子含笑看着他的模样。
明明做着天底下最恶的事,面上却仍旧能保持着一副笑嘻嘻的样子,似乎旁人的命,压根就不是命一般。
他逃出去的时候,没想到有朝一日,还真能跟这些人重逢。
如今见到,身体里的血液似乎都在叫嚣,灵力不受控制一般外泄,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如同是从修罗殿里走出来的阎王,森冷而没有一丝感情。手起刀落,只为了杀人。
但……
当奚十里的那只温热的小手,握住了他的手腕时,干山猛然一下从回忆里那一片冰天雪地中回过神来。
他刚才在想什么?
他们这一次出来,为的是将幕后之人抓出来,而不是这样冒失下楼,去报私仇。
干山静静地看着此刻出现在自己手腕上的那只雪白的小手,他眼中冲天的戾气,渐渐褪去,最终归于平静。
“我没事。”他轻声开口说,“小师姐不用担心。”
奚十里还真不是担心千山这时候冲下去破坏他们先前的计划,在她的印象里,她似乎从未见过干山什么时候有这样失态的模样。
“你很不喜欢她。”她开口,确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