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形高大的男人这才从树影后现身,越看亭子里气急败坏的姑娘,面上越发扬起痞气的笑。
“一个人躲到这儿来借酒浇愁,当心解不了忧反倒愁更愁啊。”
霍宴路过草丛,还记得捡起那只茶盏带回亭子里,却不往桌子上放,偏要递到她跟前,就等她亲手来取。
这人生了副不错的皮相,常年混迹军营里的人,半点不像陆珏、萧恪那样养尊处优出来的儒雅,而是举手投足都带着股不羁的野性,侵略地气息十分浓重。
陆雯斜着目光瞥他一眼,没接那杯子,兀自转身又回了栏杆边坐下,半点不将他放在眼里似得。
只是没考虑到这一坐,她自己的视线顿时便矮下一截,看面前的男人都得微微仰着脸,气势上就更大打折扣。
男人身量高大,教背后檐角的宫灯一照,影子严严实实笼罩在她身上,无端生出些不由分说的占据感,仿佛对方已将她尽数捏在股掌之间。
沙场点兵冲锋陷阵的男人对上闺阁中拿绣花针的姑娘,哪怕她平日再骄纵跋扈,刚与柔、攻与守,也骤然鲜明起来。
面对这么个人,陆雯片刻间哪儿还分得出更多心思去想别的事?
调开目光轻咳了声,她不自觉挺了挺腰杆子,不动声色地从男人投下的阴影里挪开了方寸,不客气地问他到这里来做什么?
她动了、不自在了,霍宴便挑眉笑了。
“你能来,我为何不能来?”
他没贸然追过去,身子向后靠着石桌,指尖有意无意地轻击桌面,面上仍旧是笑的,但话说得强词夺理,陆雯忍不住又瞪他一眼。
霍宴不以违忤,呛口小辣椒嘛,要是没点儿脾气那还有什么意思?
他抬眸环顾四下,似是而非地感叹,“委实是那宴台上太过无趣,一双新人装模作样,赴宴众人阿谀奉承,这喜酒喝得……着实不美。”
陆雯蹙眉,“你又并非其人,从哪儿得出这些歪理?”
“歪理?”霍宴勾唇,“向来只有男人才最懂男人的心思,你个小姑娘家若能猜得明白,现下又怎会独自一个人在这儿喝闷酒?”
“你!”
陆雯一时气结。
她每次瞧见眼前这人,不是正在生气,就是在即将生气的路上,真是个可恶地臭男人,简直像是上天派来专门气她的。
可偏偏他一字一句都扎到她心坎儿上,风轻云淡地就把人心里的酸楚翻出来。
陆雯咬咬牙,眼底禁不住有些泛红,“你们这些男人都是一丘之貉罢了,上回在绣庄你还没看够我的笑话,今天又想来取笑我不成?”
取笑她?
啧……这丫头怎的总对他有这般山高海深的敌意,区区当年一颗糖,犯不上这样吧?
霍宴眉尖微微抽动了下,居高临下瞧她片刻,一开口答非所问:“陆大小姐,敢问咱们过往可是曾结过仇,还是曾交过怨?”
陆雯冷哼一声。
她也说不上来,反正就是觉得这男人莫名其妙地就很可恶。
对面不说话,霍宴大抵就知道她在想什么,打量她片刻,忽地垂眸轻笑起来,牵动宽阔的双肩颤动,倒教陆雯有些急了。
“你笑什么,不许笑!”
霍宴这才止了笑意,认真反问道:“你我过往既无仇也无怨,我看你一个小女人的笑话做什么?”
那他在这儿做什么?
陆雯这厢念头方起,却就看见面前的男人懒散靠着石桌,只将那只虎口带有刺青的手伸出来,虚虚地捏成拳,递到她面前。
“今日出来一趟原是有件东西要还给你,敢接吗?”
男人锋利的剑眉微挑,眸中懒懒地却十足具有挑衅意味,仿佛她要是不伸手,那就是胆小怕事。
陆雯从不怕事。
她身子未动,骄矜地冲面前的男人伸出了一只手掌,两人之间隔着一步的距离,对峙似得,且看谁会先低头迈出那一步。
霍宴眸中越发起了兴致,唇角微扬,到底俯身过来些。
可他这样的人又怎肯真的循规蹈矩地低头?
粗糙的手掌触及到姑娘家软嫩的柔荑,他张开的五指倏忽收拢,放肆而无礼地捏住那片柔软,眨眼间,便不费力气就将人拉到了跟前两步。
陆雯脑海中有片刻僵滞,霎时好似被火烧到指尖,连忙试图抽手。
没抽回来,霍宴望住她,一双眼睛被灯火照得发亮,离得稍微近些,便像是能把人吸进去一样。
男人的手强劲有力,掌心有一层无法忽视的茧。
陆雯眸中划过局促,下一刻却就察觉到自己手的有两颗圆圆的小东西,霍宴并没有更冒犯地动作,稍许进攻之后便保持着适当地距离。
“一颗还你,另一颗送你。”
他给她的是糖。
陆雯一霎有些怔怔地,挣脱都忘了,“你……你给我这个做什么?”
嗯……霍宴望着她,好似极认真皱了皱眉头,片刻后才慵然散漫地道:“陆大小姐,你果真很是后知后觉。”
陆雯当时不想承认,但后来回想时也不得不承认,她潜意识里其实瞬间便听懂了。
果然当霍宴半认真半玩笑地说:“做个替男人管女人的太子妃也没什么意思,倒是我建兴侯府的侯夫人之位尚且虚席以待,你不妨考虑一二?”
话音入耳,她竟然没觉得有多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