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瑭从食盒里端起一碗红豆饭,举到薛成璧鼻子前诱惑他:“红豆入口又软又甜,热乎乎地吃一口,手指尖都会暖和起来。真的不尝一尝吗?隔壁小孩都要馋哭啦。”
薛成璧不为所动。
周瑭不气馁,挥舞小手扇动赤豆糯米饭的香气。红豆香飘来,反倒馋得自己咽口水。
薛成璧终于睁开眼,接过了红豆饭。
不是因为红豆香多诱人,实在是小孩端碗端得越来越摇晃,红豆粒都快粘到他脸上了。
见他睁眼,周瑭眉眼弯弯地朝他一笑。
然后又很快垮下了小脸。
“对不起,害你挨骂了。”周瑭内疚道,“我也不知道怎么让你撒气,要不,你也骂骂我?”
说完他就后悔了,拍拍脸颊:“不行不行,会越骂越傻的。那要不,我帮你多骂几句薛环?”
“嗯?”薛成璧曲起一腿,凤眸兴致盎然。
“那我开始了。”周瑭清了清嗓子,正襟危坐,“笨蛋、小猪、大坏蛋、臭流氓……”
薛成璧:“……”
薛成璧眼尾抽搐:“够了。”
小孩吵起架来斗志昂扬,不过半个脏字都蹦不出,毫无伤害性,还容易被骂哭。
嗯,还是少给她吵架的机会为好。
“其实我无所谓。”薛成璧散漫道,“骂名那么多,也不差这几个。”
提起这个周瑭就不开心。
他知道“兔儿爷”是断袖的蔑称。
《奸臣》结局里公主嫁给了断袖驸马,婚后生活很悲苦。而在古代,迫于传宗接代的压力,绝大部分断袖都像那个驸马一样,在娶妻的同时与外面的男相好厮混。
所以周瑭很抵触断袖。
还有——
“‘娘娘腔’怎么能被当成骂人的词?”周瑭眼里闪烁着鼓励,对薛成璧认真道,“女孩可是世界的瑰宝!”
所以你可千万不要因为自己是个女孩,就自卑啊。
薛成璧一滞。
瑰宝?他看了看小孩。
……可能有一点点符合吧。
薛成璧问起自己关注的事:“我会针绣。你怎么看?”
他有些在意周瑭的看法。
一个男子却会针绣,在对方眼里,会不会配不上“好人”的标准?
听到这个问题,周瑭呆呆的,然后脸蛋倏然一红。
女孩子询问他针线做的如何,这是在……撒娇求夸奖吗?
好可爱!
周瑭嘴甜甜:“针绣是一门了不起的手艺,会针绣的人心灵手巧,特别有魅力。文章诗词能名垂千史,刺绣也能万古流芳。”
薛成璧紧绷的唇角弯了弯。
“你的荷包我洗过了,明天就能晾干。”
“多谢啦。”周瑭笑盈盈道,“明天晨起向老夫人请完安,我就来这里取荷包!”
他走后,薛成璧端起留有余温的红豆糯米饭,一口口吃尽其中的清甜。
饭碗见底,他才恍然惊觉,自己没经过任何试毒步骤,就吃下了红豆饭。
“……”
怎么可能。
他竟然对周瑭卸下了心防?
“笃笃笃”,寂静的深夜里,清平院的木门被人敲响。
薛成璧目光陡然冷凝,他抽出枕下磨得锋利的木匕首,背在身后,将院门拉开一条细缝。
门缝外传来了李嬷嬷的声音:“二公子,老夫人宣你明日午时去听雪堂。”
传完话,李嬷嬷便神色匆匆地离开了。
门后,薛成璧的眉头狐疑地锁紧。
明日周瑭也要去听雪堂请安,这不是巧合。
老夫人深更半夜遣身边人来找他,究竟想做什么?
冬至之后,被压抑的白昼吹起号角,一步步夺回被夜色占领的天空。
晨起时天空还是黑的,周瑭怀着忐忑,第一次去给老夫人请安。
府里三位夫人和四名小娘子已经候在厅中,周瑭入厅见了礼,李嬷嬷亲自扶他起来,把他抱到了小娘子们最末尾的圈椅上。
所有人都始料未及。
姚氏吃过亏,所以安安分分,不多一句嘴。薛萌震惊之后,一脸高兴地朝周瑭挤眼睛。
三娘薛蓁神思不属,而她母亲阮氏更连假笑都挂不住,说错了好几次话,引得老夫人横眉。
晨起请安后,其他人都走了,老夫人独独把周瑭留下,让他看自己插花沏茶,整顿内务。
一直到了晌午,周瑭想起去薛成璧那里取荷包的约定,有些坐不住了。
“外祖母……”
老夫人打断了他:“我这里的茶水点心,可好吃?”
“好吃。”
“我这里的花卉禽鸟图,可好看?”
“好漂亮。”
“我可以收你在房里养,你可以享用这里的一切。”老夫人道,“但我有条件。”
武安侯老夫人出身名门,嫁妆丰厚,别说是府里的表姑娘、庶女,就算是嫡女,也梦寐以求被老夫人收养。
有了她的庇护,就可以一生富贵无忧。
周瑭手指一紧,没有贸然答应,安静地望着这位德高望重的老夫人。
老夫人徐徐开口:“我活着的时候,万事有我护着你。我离世之前,会给你定一门好亲事,由夫君护你。我带来的嫁妆,也都随你带去。”
“但你要发誓,只做一个规规矩矩的小娘子。不管是读书、进学、科举,还是骑马、舞刀弄枪,所有出头的、拔尖的、危险的事,我都不许你做。”
“有了我,你不需要再找其他人庇护。”
“比如二郎,以后就不必再与他见面了——尤其是私下会面,更不需要。”
老夫人盯着他的双眼,目光如炬。
“你答应不答应?”
一时间,听雪堂静默无声。
老夫人严厉的嗓音传出屋外,清晰地传到廊下小少年的耳中。
薛成璧缓缓捏紧了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