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罢,薛成璧没有谈及老夫人,反倒关注起一个细节:“你想读书习字?”
“嗯!”周瑭点头。
“我可以……罢了。”薛成璧开口,又不知在顾忌什么,眼神微黯,没有说下去。
“我可以看看你的香囊。”他转了话题。
周瑭解下递过去,薛成璧打开香囊细细嗅闻,确认无害之后道:“祖母常戴的,是件安神好物。”
香囊还未扎好,周瑭就忽地凑近,仰起脸笑道:“方才二表兄是不是想说,要教我读书习字?”
薛成璧手一顿:“不是。”
周瑭笑眯眯道:“那我可以请二表兄教我习字吗?”
“让疯子教你习字,不怕沾上脏东西?”薛成璧语气不自觉染上讥嘲。
“那是狂症,是病。没有脏东西,也不是疯子!”周瑭竖起小眉毛,“即便是二表兄这么说,我也要生气的。”
说着示威地跺了跺脚。
薛成璧眉宇间那抹戾气消失。
他笑了笑,嘭地放下斧头,锋利的斧刃嵌在树桩里。
“你要怎么生气?”他故意唬人。
那斧头立起来比周瑭还高,周瑭抖了抖,掂量了一下自己的小肉拳头,悻悻放下,最后大声道:“我、我牙齿可锋利了,咬人好疼的!”
说着“嗷呜嗷呜”地咬了两下。
薛成璧嗤笑一声,低低道:“小兔子似的。”
他回屋里搬来两个小杌子,又从柴堆里捡了两柄树枝。他把树枝和杌子分给周瑭,然后自己坐下来,左手在沙地中写写画画。
先是一句『要好好保重呀』。
周瑭一呆。
这不是他给主角写的小纸条吗?
不但如此,薛成璧还复刻了那张纸条的每一个细节。比方说周瑭使用的简体,在大虞实际上是错别字;再比方说周瑭习惯性地把汉字的所有尖锐转折都写成圆形。
这些所有细节都一模一样,简直像周瑭亲自写下来的。
周瑭两只小手撑着脸,惊叹不已。
薛成璧一一指出他的错处,并在旁边写下了正确的古汉字。教完了这句话,又从《千字文》开始教起。
周瑭学得飞快,薛成璧也从不觉得意外。
一部《千字文》教完,薛成璧面上不显,心上沉甸甸的重担却减轻了些。
孩子帮助他,却不要钱财,也不要感谢,他一直不知该如何偿还。
如今孩子想要习字,他终于找到了可以偿还的方式。
他找到了一点自己除了生存以外的价值。
前一天周瑭拿来自己买来的书,翌日薛成璧就完全不需要再看了,直接默背出了整本书的后续内容。
周瑭讷讷:“……昨天是第一次看,看过一次就记住了?”
“嗯。”薛成璧心不在焉地给出一个肯定的答案,然后挑起眉梢看他:“可有不妥?”
神情疑惑。
周瑭终于知道,为什么主角不会对自己那远超初学者的学习速度感到吃惊了。
因为薛成璧过目不忘!
不但过目不忘,而且还误以为天下所有孩子都如他一样,看一遍就能记住。
周瑭惊呆了。
过目不忘,可是传说中神童才能有的天赋,少不得十岁中秀才,十二岁中举人。
可是书里说,主角从没参加过科举,更别提什么功名。
就因为这个,主角做大官后还总被人恶意中伤,被骂胸无点墨。
这是主角生命中的遗憾。
正想着,薛成璧便将手里当做笔的树枝折断,扔进了火盆里。
“以后你不用再来了。”他说。
“诶?”周瑭意外。
“我只上过半个月的私塾,只能知字形,不知其意。深的我教不了你。”薛成璧淡淡道,“若想继续学下去,你得去进学,去上私塾。”
孩子四肢健全,无病无灾,和他不一样,乃是云泥之别。
“你有大好的前途,可以从这深宅大院跳出去,像你的母亲一样,学文习武,考科举。”
薛成璧的袖角被轻轻揪住。
周瑭眼巴巴道:“二表兄要丢下我不管吗?”
水灵灵的杏眼里藏着委屈,又像是要哭的表情。
薛成璧皱眉:“和我混在一处,不是正道。没有我,你还有老夫人。”
“老夫人?”
“听你说老夫人待你的态度,她想必是关心你的,只是不便言说。你若亲近她,她会实现你的愿望。”
薛成璧知道,这是孩子最好的选择。
以后周瑭会有上好的笔墨纸砚,而不是沙地、树枝,和一个随时可能发狂的半吊子先生。
有了新的倚仗,周瑭便不会再来清平院了。孩子会在听雪堂里承欢膝下,把暖洋洋的笑容给老夫人。
薛成璧忽略了心脏里轻微的揪痛。
他用脚抹去了沙地上的字迹:“若这府中有谁可能真心为你好,除了你的奶嬷嬷,便是老夫人。去找她,她会待你好。”
周瑭跑到他面前,认真地摇头。
“不只她们,二表兄也待我好呀。”
孩子笑容温暖,抚平了薛成璧心里那丝揪痛,笑得人心里发暖。
“二表兄告诉我这些,不就是真心想要我能过得更好吗?”
薛成璧怔愣。
他以为这是他的“偿还”、“报答”,只为减轻恩情的负担,只为冷冰冰地撇清关系。
但在对方眼里,他原来是在真心对周瑭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