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郑嬷嬷一句“向老夫人传了口信”,阮氏惴惴不安地从正午等到黄昏,又从黄昏等到了次日清晨。
但老夫人始终没来兴师问罪。
“……狗入的贱婢!”阮氏气得摔碎了玉钗,“她竟敢诓我!”
“谁惹阿娘不快了?”三娘薛蓁打起帘子进来。
阮氏讲了前因后果,恨道:“那小贱蹄子不过是被吓了一吓,你弟弟可是痛失了爱犬啊!环儿昨晚都没用饭,现在还在和我闹脾气。”
薛蓁道:“阿娘吃了亏,为何不向祖母言说?”
阮氏道:“老夫人是嫡母,你爹和叔伯们都是庶子。真计较起来,那小贱蹄子才是你祖母唯一的血亲。阿娘是怕老太太把那小贱蹄子要到房里养,这样一来,老太太的陪嫁可就全要归给那小贱蹄子做嫁妆了!”
“阿娘想岔了,若祖母真顾念旧情,早就领走了表妹。这两年不养,定是有所顾虑,以后也不会养。”
薛蓁捏了支珠钗,对着铜镜里的自己比划。
“再说了,祖母秉性刚直,最讨厌姐妹们扯谎,若叫祖母知道表妹借她的名字招摇撞骗,祖母肯定会厌了表妹,说不定还要狠狠责罚一顿呢。”
阮氏想了想,亦觉有理。
每日清晨,全府的大娘子和小娘子们都会到听雪堂给老夫人请安。
借着这个机会,薛蓁当众把周瑭狐假虎威的事透露了出来。
老夫人气得砸了茶盏。
“——真是岂有此理!!”
薛蓁和阮氏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得意。
晨光蔓上了云蒸院的房檐。
薛萌提着襦裙,火急火燎地跨进了院落。
周瑭正抱着一摞书往屋里搬,书太重,人太小,每一步都走得摇摇晃晃。
薛萌替他抱起书,急道:“还在这做有的没的,你闯出大祸来了!”
周瑭满眼懵懂。
薛萌转述了晨起请安时的场景,忐忑道:“我还是第一次见祖母发那么大的火,连阿娘见了都害怕。”
想起老夫人凶巴巴的面孔,周瑭脸色发白。
不过昨天做下这事的时候,他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怕也怕过了,现在倒有点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意思。
他抿唇一笑:“还好我把老夫人赏我的糕点全都吃光了。否则她一生气,指不定要没收我的糕点。”
小孩憨态可掬,薛萌莫名也放松下来,笑骂他一句笨笨。
“你搬这些书做什么?”她问,“你又没兄长,给谁看?”
“我自己看。听人说,我朝女子读好了书,也可以参加科举,入朝为官。”周瑭道,“还要多谢二表姐给我的银子,才买来了这些书。”
“科举?”薛萌觉得他傻得厉害,“放着荣华富贵不享,和郎君们一起寒窗苦读算什么?”
周瑭浅浅一笑。
可他哪有什么荣华富贵、岁月静好可享?
“我和二表姐不一样。”他小声道,“这可能是我唯一的路。”
薛萌叹道:“你和姑姑真像。”
“我阿娘?”周瑭眼睛一亮。
“嗯。她开了我朝女子参加科举的先例,还一举获得了武科的状元。我真弄不懂你们……”
周瑭对自己素未谋面的母亲心驰神往。
和他不同,薛沄是一名真正的古代女子,能跳出时代给女性画出的枷锁,不知要克服多少困难,摒弃多少诱惑。
周瑭真挚道:“她一定是位非常非常优秀的女子。”
话音刚落,便见薛萌神色一僵,向他背后的人福下了身。
“祖母万安。”
周瑭瞬间炸毛。
老夫人何时出现在他背后的?
“老夫人万安。”他连忙回身行礼。
老夫人皱眉,她身边的李嬷嬷轻咳一声。
周瑭反应过来,连忙把称谓改成了“外祖母”。
薛萌感觉小表妹完蛋了。
她母亲姚氏前几日私下提起过薛沄姑姑的旧事,说她行事出格,遭祖父祖母怨恨,千万不可在祖父母面前提起姑姑。
周瑭不但夸赞了薛沄姑姑,还要效仿姑姑参加科举!
简直精准踩雷。
老夫人面上不辨喜怒,抽出了周瑭和薛萌抱在手里的书,一一翻看。
然后冷哼了一声。
薛萌吓得都快灵魂出窍了。
云蒸院死一样寂静,周瑭只觉老夫人的视线在自己身上来回扫射检查,刀子似的锋利。
不知过了多久,李嬷嬷温和的声音响起:“表姑娘年纪也不小了,冬至之后,每日晨间来听雪堂请安吧。”
“是。”周瑭呆呆的。
老夫人解下了自己腰间的香囊。
李嬷嬷意会,接过香囊,蹲下身,挂在周瑭腰间。
小孩个子太矮,香囊垂下的流苏险些拖曳到地上。
“昨儿让小娘子受惊了。”李嬷嬷说,“此香有安神助眠之效,可解梦中惊悸。”
“谢谢嬷嬷,”周瑭整只团子都呆滞了,“啊,还有谢谢外祖母。”
送完香囊,老夫人主仆就离开了。
经历过上次送食盒的事件,周瑭只觉这种剧情走向分外眼熟。
薛萌还是第一次见这种阵仗,十分之怀疑人生。
“……难道这就是傻人有傻福?”
清平院里,周瑭一字不差地描述了上午和老夫人发生的事。
薛成璧正在劈柴,室外白雪皑皑,他只着一身薄衫,颈间蒙着莹莹细汗。
晨辉吻在他鼻梁的朱砂痣上,显出某种特殊的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