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蓉下意识反问:“为何?”
她既是不解, 也是害怕:“三叔若考上秀才,当了官老爷,便是不愿接济咱们, 阿爹挣到钱, 也够我们花用了。”
虽然她因为阿爹偏心, 对他有诸多不满,但陆文元勤快能干,却是受到所有人认可的。
若是三房不再需要他们供养,定然能轻松许多。
最起码……
陆蓉嘀咕道:“秀才老爷的儿子,不能再抢我们年哥儿一口肉吧。”
她偏头看了眼景年, 崽崽正趴在阿兄腿上, 一脸垂涎地看着陆景堂面前的菌子汤。
阿兄不让吃,小家伙馋得口水横流也强忍着。
陆蓉压低声音, 跟阿兄抱怨:“昨夜陆芷同我说, 大郎分了她一个鸡翅膀, 可把她得意坏了,那明明是年哥儿的!”
陆景堂眼皮一掀, 难怪早上蓉娘无精打采、闷闷不乐的, 原是昨夜在陆芷那处受了气。
“往后你离陆芷远一些。”陆景堂叮嘱道:“她同你说什么不要听,若是不懂,来问我。”
陆芷可不是个省油的灯, 蓉娘性格直率, 同她打交道, 只有吃亏的份。
“我晓得。”陆蓉撇了撇嘴,陆芷一肚子坏心眼, 她才不爱跟她一块儿玩。
“阿兄, 你还没说, 为何三叔考上秀才,当了老爷,我们会过得更差。”
满脑子菌子汤的崽崽,听话听一半,抬起头插了一句:“阿兄考秀才,当老爷。”
陆景堂怜惜地摸了摸幼弟额头,跟弟妹解释道:“人们常喊‘秀才老爷’,其实是尊称,秀才算不得老爷,也不能选官,最少要考上举人,才有资格选官。”
陆蓉没太听明白,以她一个乡下小娘的见识,根本搞不懂阿兄口中这些称谓代表的意义。
陆景堂继续解释:“简单点儿说,若是三叔考上秀才,除非他不考了,开一家私塾,收些小童当个乡村塾师,倒是能有些进益,贴补家用。”
不过这是不可能的,不说这次陆文达根本是有去无回,便是他躲过那一劫,顺利进了考场,且还考上秀才——秀才虽然比普通农人容易挣钱,但也就那样了。
陆文达心高气傲,自命不凡,怎么可能接受自己“苦读”二十年余年,最终只是一个普通塾师。
他必然还要继续考下去。
这是显而易见的事,便是陆蓉,也猜到了。
“三叔不会愿意的!”陆蓉呢喃道:“他一定会继续考下去。”
不用陆景堂多说,陆蓉已经知道陆文达继续考下去会怎样。
陆蓉如今九岁,在她知事的几年间,陆文达考了三次。
每一次,他赶考之前,家里要给他筹备盘缠,都得掏空家底儿,他赶考那几个月,连粥水都比往日稀薄几分。
陆文达从十几岁考到现在,考了十几年,才考上秀才。
举人比秀才还难考,那……那要考到什么时候?
想到这些,一股寒意从心口窜出,瞬间蔓延全身。
陆蓉打了个激灵,慌张地看向陆景堂:“阿、阿兄……这可怎么办……”
虽然总是对阿爹的话嗤之以鼻,但天长日久,心中多少也有了点盼头,觉得等三叔考上秀才就好了,他考上了,所有人都好了。
可是现在才知道,原来连那点儿盼头都是假的。
景年对人的情绪感知很敏锐,他察觉到阿姐在害怕,扑过去抱住她。
“阿姐……”
陆蓉勉强对他笑了笑:“阿姐无事。”
陆景堂面色淡然,他并不是故意吓唬弟妹。
他所言皆是实话,陆文达虽会在不久后,溺亡于府城,可他们家的苦难并没有结束。
陆文达死了,陆家二老盼了二三十年的“大官儿子”没了,还是以这般不体面的方式。
这对受了多年恭维,极度好面子的陆家二老来说,是无法承受的打击。
于是他们将所有希望都放在了陆景贤身上,压着大房二房不许分家,要他们继续供养陆景贤读书。
否则他一个死了爹的农家子,亲娘也没有谋生手段,如何能继续读书,一路考中进士?
陆景贤确实比他爹更有读书的天赋,尤其是在陆文达死后,陆景贤几乎是一夜成长。
当时陆家二老因为陆文达的死大受打击,后来突然又坚定态度,要供养陆景贤继续读书,若说其中没有陆景贤自己的努力,那是不可能的。
已经有了个失败的例子放在面前,陆景贤也不过才十三岁,连童生试都没过,再供养他一路读下去,陆家二老也不知哪来的胆气。
反正未来就是那样,陆文达没死,他们得继续被陆文达和陆景贤两个吸血,敲骨吸髓。
陆文达死了,还有一个陆景贤,同样难以解脱。
“阿兄……”陆蓉满面愁容,如何都笑不出来了:“我们要怎么办……”
她紧紧抱着幼弟,忍不住泪意,啜泣道:“我想送年哥儿去念书的,再过几年,我能嫁人了,年哥儿也长大了,可以去学堂读书,我的聘礼,正好给他读书用。”
这些念头早就在陆蓉心里来回思量过无数回,上次提了一嘴,被阿娘教训,景年也坚决不同意。
她当时改了口,其实心里头想法一点儿没变。
可是若像阿兄说的那般,她的聘礼定然留不住的,就跟阿姐一般,会被三叔或者大郎用掉。
“不不,不要!”景年急得小脸儿都红了,抱着阿姐嚷嚷:“阿姐,不嫁!阿姐骗年哥儿……”
小家伙觉得很委屈,当时明明说好的,阿姐说她不嫁人,以后他长大了,就可以养阿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