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岁的陆夺麟攀着小床边的扶手,奶声奶气地问:“他是谁啊?”
保育员将一模一样的小床安放在房间的另一端,十分细心地确定螺丝稳定,再将一个肉团子放进去。
她回头对他说:“这是你弟弟。”
陆夺麟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但很快,他就发现自己和这个弟弟是不同的。
所有的“老师”见到弟弟眼睛都是弯弯的,但是一看到他笑容就挂了下来。
弟弟稍微打个喷嚏,所有“老师”都很警惕,但是他只有发高烧才会有“老师”来关怀自己。
弟弟只要开口奶声奶气地说话,不论要天上的星星还是月亮,“老师”们都会竭尽全力满足他,但是他只是提出想吃生日蛋糕,就会被冷冰冰的“最近糖分摄入已达标”给堵回去。
陆夺麟生气了。
陆夺麟不喜欢这个弟弟。
每天下午,保育员都会在地上铺上又软又厚的垫子,让符卿和陆夺麟一起在垫子上玩积木。
与同龄人玩耍有助于提高孩子的社会化水平——这也是研究员们让他们住在一起的原因。
但是陆夺麟不想和弟弟“社会化”。
他闷头拿着积木的尖尖角,死命戳另一块积木的腹部,似乎那块积木就是可恶的弟弟,这样戳戳就能一解心中闷气。
弟弟的声音在旁边响起:“把那块给我。”
不给,就不给,气死我了!
陆夺麟没理他,自顾自地戳戳。
弟弟在一旁盯着他看了良久,但是陆夺麟将他当做了空气,丝毫没有对他的视线做出任何反应。
符卿的视线继续往下,盯住了那块被陆夺麟戳了半天的积木。
陆夺麟戳累了,停了几秒,重重地吐出一口气。
就在这时,一只白得仿佛透明的小手猛然略过,直接将那块积木给掠了过去!
陆夺麟一愣,紧接着一股无名火夹杂着这些天挤压的本能恶意猛然爆发。
“你敢抢我的东西?!”
他猛地捏住那块积木,就要抢回来。
陆夺麟比符卿大一岁多,这个年纪的幼儿,差几个月身材能差一大截,更何况陆夺麟长得在同龄人里也算快的。
陆夺麟的动作非常粗暴。四岁大的孩子根本没有轻重的概念。
符卿哪里抢的过他?
随着一声砰的声响,整个娃娃迎面倒进了积木堆里!
陆夺麟还没来得及沉浸到成功过的喜悦里,就看到符卿从积木堆里爬出来——他的额头上红了一块儿,估计过不了多久就会鼓出一个大包。
陆夺麟拿着积木呆坐在原地:“……”
符卿肉嘟嘟的脸上没有半点表情。
三岁的小孩竟然没有哭,而是用一种陆夺麟看不懂的冷静盯着他。
陆夺麟被他盯得有点发毛,嘴唇颤抖,结巴着:“你,你,我,我不是故意……”
符卿面无表情地举起拳头。
十分钟后,两人站在保育员面前。
因为符卿十分特殊,这场“互殴”甚至惊动了所里的研究组组长。
四十多岁的女教授推推眼镜,显然很无奈。她自己也是母亲,因此知道,虽然这两个孩子的重要程度不一样,但是从教育的角度来看,这种事情必须秉公来办。
严肃的声音划过两个低着的头:“谁先动的手?”
陆夺麟斜瞥了眼符卿,抽了抽还在流血的鼻子,心里一阵子委屈。
谁不知道大家都偏向符卿呀?
虽然第一拳的确是符卿挥的,但是是因为陆夺麟让他绊倒在积木里,不过话又说回来,要不是符卿来抢他的积木,他用得着这么生气吗……
陆夺麟心里泛着一阵嘀咕,嘴巴一张一张,但就是发不出声音。
余光瞥到了符卿。
他心里阴暗地想:这个家伙肯定会添油加醋地利用自己的特殊优势,好好卖卖惨。
谁知道,他听到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利落地说:“我先打的第一拳。”
陆夺麟一愣,连忙转头看向符卿。
符卿总是一副小大人的模样,不论做什么脸上都没太多表情。
陆夺麟心想:的确是他打的第一拳呀,他承认了不就好了?不过等会儿肯定又要补充说明,是因为自己把他拉倒在积木堆里……
他俩可不是一个待遇。符卿只要再稍微补充说明一下,那肯定都会怪到他头上。
女教授叹了口气,仔细看了他俩脸上的伤,以为都是互殴打的,并不会想到先前还有积木堆这一回事。
她没追着问。
陆夺麟没想到,小大人符卿竟也就没有再多说半句话。
教授板起脸严正地说:“道歉。”
符卿转过身,一板一眼:“对不起。”
教授再转向陆夺麟:“你也是。”
陆夺麟没有想到,他肚子里的一堆预想全都化为了泡影,事情竟然真的这么简单而顺利。
他拉着衣角,低着头,眼睛上瞟看着符卿:“对不起。”
教授拍拍他俩的头,苦口婆心地说:“要和同伴和睦相处。”
两人应了声,再坐回到积木堆里。
等大人们都走了,陆夺麟小心翼翼地瞥向符卿。
这家伙心眼这么实?老师不问,就真的不诉苦了啊?
符卿注意到他的视线,转过头,冷冷地看向他。
陆夺麟被他的视线刺得一阵,脖子一缩,嘟起嘴,声音有些弱气:“我都道过歉了。”
符卿面无表情:“哦。”
这家伙真奇怪。
之后几天,陆夺麟也不敢再去惹他了。
下午,两人仍然在一起玩积木。
“我要这块。”
陆夺麟听到这个声音,像是触了电似的,自动地将手中的积木递了过去。
符卿也没想到,今天陆夺麟会这么痛快。他接过积木,愣了两秒,然后一板一眼地按照大人们教的“别人帮助要感谢”说:“谢谢。”
陆夺麟连忙摆手:“不,不用。”
符卿转过头,继续认真地摆弄自己的积木。
陆夺麟盯着那颗灰色、毛茸茸的头颅,心里升起一阵难以言说的感觉。
好像,这个地方所有人都会低看他一眼,只有这个三岁的孩子,反而只记得最基本而朴素的规则,让他尝到“被平等对待”的滋味。
一个月后,房间里又多了一张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