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官先生,你现在带他走,无疑就等于毁掉了他之后几十年的人生。”
“他不能留在这里。”
安室透毫不迟疑地拒绝道。
主刀医生张了一下口,想要反驳。
他已经老了。人老了总会变的多愁善感。即使明知道这个青年是一名危险至极的凶犯。可他不再能做出像年轻时候一样铁石心肠的决定。
尤其是在看到青年身上无数次的手术痕迹之后。他已经下意识地起了恻隐之心。
“他已经上了国际通缉名单,有人花大价钱买他的命。”
安室透看出主刀医生的犹豫。单手解锁手机,翻转过去。
屏幕上赫然是姬野凌的照片。网页上的照片被用不详的红色标记打了一个成对角线的X号。
他这辈子大概就没正经照过几张照片。所以连通缉照都是从警视厅功勋名单上扒下来的。
裁剪过后依然能隐约看到淡蓝色警服的边缘痕迹。有几分荒谬的好笑。
可安室透看到这个悬赏的第一眼,却浑身发凉。
因为这份悬赏的金额是1000万……美金。
一个足以令所有亡命之徒急红了眼为之搏命的数字。
“这不仅仅是为了他的安全,也是为了保护所有医护人员,以及现在留在这家医院里所有病人生命安全做出的决定。 ”
安室透将手机扔回兜里。
“如果将他留在医院……”
他苦笑了一下,耸了耸肩膀。
“接下来……这里很快就会发生各式各样的恐怖袭击。纵火,枪击,炸弹……一切你们能想到想不到的方式。”
“永远不要低估金钱对亡命之徒的吸引力。”
“现在这个时候,除了我们公安,没有人能保证他的生命安全。”
*
千里之外的公海。
“我就知道,你这样不解风情的人,怎么可能单纯叫我出来度假。”
嗔怪的嗓音,在琴酒耳边响起。
琴酒厌恶地皱了皱眉,后退一步,拉开二人之间的距离。冷冽地像是含了冰块的嗓音里暗含警告。
“收起你那副令人恶心的语气,贝尔摩德。”
“行吧,任务都完成了,现在怎么办。”
贝尔摩德也不故意逗他了,瞥了一眼横在地上死不瞑目的尸体。
鲜血汩汩的从眉心的弹孔流出。又是毫不留情地一枪毙命。
“处理痕迹。”
琴酒将手中枪管还在发热的伯莱塔,装回大衣口袋中。却在手指触碰到衣兜里冰冷的手机时,怔了一下。
整整一天,姬野凌还是音讯全无。没有电话,没有短信,悄无声息。手机没有响起一声。
他们之间不是没有过比这更漫长的杳无音讯,天隔一方。
但……那是从前。
琴酒以为,至少他们的关系在上一次过后,已经有了一丝心照不宣的微妙变化。
可另一个人要么就是迟钝到毫无察觉,要么就是学起了鸵鸟的好心态,一头把自己埋到沙地里,试图逃避。
“GIN,我觉得你最好还是看一下组织的最新信息?你的小狗,好像出事了。”
身侧,贝尔摩德的声音讶然地响起,她晃了一下手机。脸上的神情有一丝……复杂的同情和怜悯?
琴酒闻言望去,贝尔摩德手中晃动的白亮屏幕上。
“薄荷朱莉普叛逃——”
几个字,深深刺入他的眼底。
琴酒眯了眯眼,下意识地否认道。
“不——”
脱口而出的话语猛然一滞,脑海中忽然掠过一个猜测。
琴酒拿过贝尔摩德的手机拨通了自己的号码。
“嘟嘟———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右手的手机听筒里,机械的女音不断重复播报着同一条信息。
而另一只手中的手机机屏幕,一片空白,没有任何号码拨打进来。
有人黑进了他的手机,拦截了所有的通讯。
不,不仅仅只是手机,或许还有邮件,电脑,一切现代社会所使用的智能通讯设备。
有人在他毫无防备的时候,擅自切断了所有奔涌向他的信息流,将他彻底变作了一座无知无觉的孤岛。
他会对谁不设防,离他最近的人是谁,谁拥有这样的能力。
一切答案通通指向了一个人。
唯一的一个人。
琴酒握住手机的手指紧了紧,片刻后卸力般松开。将手机扔回给了贝尔摩德。
“联系直升机发送坐标,现在来公海接我们。”
贝尔摩德在看到琴酒阴沉的神色后,明智的选择了不再多言。走到一旁小声拨通了电话。
呼啸的海风带来夜的凉意。憩息的海鸥被游轮的噪音惊醒,振翅撞向高挂于空的明月。月亮皎洁的倒影在晃动的水波中四分五裂。
琴酒收回望向海面的视线,揉了揉眉心。
他不会相信玫瑰叛逃这种鬼话。
但是组织内部一定在今天发生了重大事故。
而这件事情,姬野凌并不希望自己知道,甚至试图瞒过自己,想要一人解决。
琴酒只能想到这一个牵强的理由。而这个理由,并不能够取信那位多疑的先生。
因为无论怎么说,姬野凌现在采取的所有行为,都太像背弃了组织与自己。
琴酒作为行动组的人,深知组织对付叛徒的手段会有多么毫不留情与暴戾。他必须在组织的人找到姬野凌之前,回到日本解决这件事。
一小时后,直升机轰鸣的引擎撕裂了夜的寂静,雪亮的光柱照亮了漆黑的海面。
这个秋末冬初的凉夜,注定是一个让所有人都彻夜难免的夜晚。
可这些通通都与姬野凌没有关系,引起轩然大波的人却独独在这时置身事外。
窗外一片泼了墨似的黑,没有一丝光透进来,分不清究竟是白天还是黑夜。
麻醉剂效用过去,姬野凌睁眼时,就发现自己身处一个从未来过的阴冷地下看守所里。
房间很大,一片空旷。地底潮湿的土腥味不住的翻涌在房间内。入目所及除了高挂于墙角的摄像头之外,没有任何电子设备。
一片死一般的寂静,距离他最近的公安驻守在三道老式的机械密码铸铁门之外。除非大声喊叫,没有人能听见他的声音,他好像是被全世界遗忘了。
在这种时候,尤其适合重新回看来时行路。
可姬野凌将自己乏陈可善而又短暂的一生思索梳理了一遍又一遍。发觉并未有任何值得后悔的地方。
所有在人生路口做出的选择,都是在那个当下,做出的最不会后悔的决定。
至于为什么所有的结局看起来似乎都不尽人意。好像也只能归功于自己的运气。
每一次,都只差了一点点。只是这一点点,便足以失之千里。
是运气不好,是命运使然。
如果真的要怪一个人,那么就是他自己,所有的错都是他不好。是他当时不该握住伸向自己的手。
想通这一点后,他就轻松多了。
……
地下没有日夜之分。白天也是黑夜,黑夜也是白天。时间的概念在这里混淆不清。
姬野凌觉得自己在那番思索之后有浑浑噩噩的睡过几个小时 ,但几个小时的时间又好像只是意识模糊的短短一瞬。
再睁眼时,他看到了搬了一把椅子坐在自己对面的人。视线低垂,面无表情,恍若一座冰冷的,没有生命的石雕。
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又沉默凝视了自己多久。
但自己却一直没有惊醒。姬野凌知道自己多年来身体早已形成的的第六感有多么敏锐,没有惊醒是因为在潜意识里他早已经把这个人划分进了可以信任的区域里。
这个区域很小,没有几个人进去过。
姬野凌用手肘撑了一下床板,坐直身子,靠在床头。单臂搭在膝盖上托住下巴,歪了歪头,慢悠悠的问道。
“怎么是由你来审问我?萩原警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