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喝了两杯酒的原因,杨之清觉得书房里的温度好像升高了一些,缓缓脱下身上披着的狐裘大氅叠起来放在一旁,神色中有一丝唏嘘,道:“这件狐裘,还是当年我在兵部任职时先师所赠,那年奉旨前去雍州代天子犒赏三军,先师知我体弱怕寒,特意让人送来家里。现在回想起来,北境的雪才叫做雪,京都里的雪远远不如。”
陈季淳点点头没有说话,又听他道:“第二件事,老夫想知道陈家公爷对雍州怎么看。”去年这个时候,景祯皇帝曾有意让内侍太监放出声来,说陛下念及安北侯谢逸尘劳苦功高,想要赐爵庸安公召他回京就任兵部尚书,这个既加官又进爵的封赏确实是厚重之极,可朝堂上却有不同的声音。
身为首辅的杨之清第一个站出来在朝堂上公然表示此事不妥,他认为安北侯久驻北境,对漠北妖族的情况了如指掌,而且军中一向讲究资历,若是再另选人去担任雍州都督,恐怕难以服众。一旦控制不住那国之长城一样的二十万精兵,极有可能被妖族钻了空子,从而造成不可挽回的局面。
尽管他对谢逸尘的不臣之心也有所察觉,可两害相权取其轻,等安北侯真要造反时朝堂众臣也不是没有法子平定,那时候朝廷不管派谁去接掌雍州兵权,都不用再担心控制不住的问题,反而边军那群悍将自知有罪,会低头忍气吞声地接受下来,时间一久自然可以慢慢使手段。
“眼下大周的忧患来源有三,一者南疆再者漠北,最后则是内患。杨公说是不谈国事,可句句不离此间,那三两青山雪顶可太过值钱了些。”陈季淳自嘲地一笑,旋即正色道:“这些事司天监原本也没想瞒着朝堂上衮衮诸公,只是在未确准之前不敢危言耸听罢了。”
“杨公出身兵部,对雍州的情况比我所了解得更多,今年漠北妖族一反常态地毫无动静,安北侯爷调兵又不符常规···”陈季淳略微迟疑了一下,皱着眉头放下酒杯,加重语气道:“今日我与杨公所言万不可传出去半句。司天监是在怀疑···那位与漠北妖族之间有苟且之事。”
杨之清眼神瞬间涣散,脸上不动声色,颤抖的手却不小心碰倒了刚刚喝干净的酒杯。陈季淳伸手把他酒杯扶起来,又端起酒壶斟满,“您老跟陛下应该也有过怀疑,问我无非是想证实而已。也许是陈家杞人忧天也说不定,杨公心里清楚就好,眼下玉龙卫的人还没掌握确凿的证据,一切还都只是我三哥的猜测。”
好半天杨之清才回过神来,外面飘着雪的天气,他脑门上的汗珠却清晰可见,强自稳定住心神开口问道:“若是···司天监有多大把握?”他这句话没说全,但意思陈季淳能明白,首辅大人是想问如果安北侯爷真是勾结了漠北妖族有心作乱,司天监可有应对的计策或者手段。
陈季淳转头看向十九道纵横交错的棋盘,慨然叹道:“世事如棋,不到一方丢盔卸甲弃子认输的那一刻,谁敢说有十足的把握?司天监不是一千三百年前的司天监,看似地位超然其实手里真正能动用的力量极为有限,区区一万玉龙卫打探消息都捉襟见肘,放到血肉磨盘一样的战场上,即使人人都是修士又能当的了什么?如果无双能顺利回京,把握或许还能大一些,至少有四五成。”
杨之清没想到陈家会把希望全部放到一个目盲少年身上,而且陈季淳的话说得很清楚,就算陈无双从越秀剑阁手里争来那柄剑,司天监的把握才只有堪堪半数。也就是说,目前司天监对雍州根本就是鞭长莫及,一旦安北侯这时候动手,立即能坐拥雍州疆土继而挥兵南下直取中州腹地。
只是他麾下的那二十万精兵,大周想要应付也不是很难,毕竟十四州各地都有驻军,凉州还常年驻扎着数十万兵卒归二皇子统领,将安北侯拦在中州之外是能够做到的。真正让首辅大人心里恐慌的是漠北妖族,大周除了雍州边军
之外,没有任何一支军队有对抗妖族的经验,只怕跟那些茹毛饮血的异族刚一碰面就会溃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