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陛下要动国之税本的消息并没有刻意封锁, 很快便传得尘嚣直上。
而中下层官员俸禄调动的事情,也成为许多官员讨论的焦点。
更让人无语的是,陛下私下透露, 决定把田税截留一部分, 做为各地官府的用度。
也就是说,将来田税不但会成为各州县官府的考核标准, 还会成为他们的经济来源——因为按大宋祖制,各地田赋是要直接上缴中央,支出再由中央调拨。
这引起了一波又一波的巨大讨论。
朝廷里各种劝诫、支持的奏书堆积成山。
赵士程让人将这些分成支持和不支持的, 把前者多看了一些的, 后者随便挑选了两本看看。
两边都没有什么新意,反对者扯祖制说国本, 反正就是这样的做天下不宁,还把王安石变法失败的旧事拿出来说。
支持者当然就是愿意给官家带头冲锋, 想要在这一波大势里得到信任,获取高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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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朝廷进行了人事调整,六十多岁的张叔夜以使相的身份被封为燕京宣抚使,他的族弟被调往太原,成为河东节度使,而宗泽则卸任被调动回京城。
还有一些反对的朝臣, 因为反应太过剧烈, 已经上升到抵制的程度,被剥离了实职, 暂时保持着官阶, 去角落里冷静冷静。
剩下的反对者则还在的位置上没有动弹。
朝廷里的人都明白, 这波调整下来, 已经没有人能阻止官家的行为了,如果不想被官家冷落,那只能选择站在他这一边。
至九月中旬时,宗泽带着一身风尘回到东京,被提拔为参知政事,这是丞相位,一时无数人羡慕。
要知道和前几朝一次两三个甚至五六个参知政事同时在任不同,今上一朝,丞相十分值钱,前几年便只有张叔夜一人,如今终于换人了,有人私下里说,今上的丞相,只要不犯大错,必然是能一起配享太庙的。
更让他们高兴的是,这位宗泽年纪已经六十五岁了,这把年纪,也当不了多少年的丞相,让壮年派官员们充满了遐想。
而这位让他们羡慕的老人,如今正在接受官家的召见。
“……金国大将娄室,多次攻打蒙兀部,此部去而复叛,反复数次,去岁草原上暴雪为灾,金国掠劫甚重,许多草原部族西迁南迁,意图内附。”
花园里,一缕轻烟缭绕,宗泽正在为赵士程讲述草原局势变动,虽然纸上也有记述,但终不如面对面交流来得便捷。
赵士程的对地改税的事情已经有了一个的大略的想法,但他到底不是基层出身的官员,十几位就已经登上皇位的他有对大势的把握,有对未来的规划,可细致到税改,他一个人是做不好的,必须要宗泽这等从县令做到知州,且在地方上沉浸了数十年的官员才能做出一套不脱离实际的东西。
更让他看重的是宗泽的人品,不是谁都能到了地方上就踏实地做事的,宗泽不但能做事,还能不畏强权,在知州时,就敢不受荒宗朝廷的牛黄摊派,宁愿官途受阻,这样的品行,才是做事最重要的。
如果不将民生放在第一位,那改起来,便又是一个青苗法,抱着“先苦一苦百姓”态度做事的人,哪怕初心再好,也是做不好事情的。
他将自己的计划讲给了宗泽。
宗泽听罢,竟怔忡许久,才缓过神来。
“此事甚难。”宗泽沉吟之后,清楚地分析起其中关键。
人丁税和田税是大宋税收基础,收税的小吏已经与朝廷形成了一套熟悉的惯例,骤然修改,必然会引起一大波小吏反对——去大户收税,和去小户收税,首先在难度上不相同。
其次是各地大户必然分家,将仆役也加入户籍之中,比如常见的“认干亲”,便是民间为躲避“禁止蓄奴”的法令而来,从而摊平税本。
再次是隐匿田亩……
他为官三十余年,对这些小手段十分地清楚将其中的猫腻一一厘清。
赵士程静静地听他讲解。
听完之后,宗泽看他陷入深思,便也沉默不语。
数息之后,赵士程倒是笑了起来:“老宗这是觉得,我会畏难而止么?”
宗泽满是风霜的老脸也一瞬间舒展开来:“官家说笑了,论及迎难而上,这世间,无人能出您左右。”
他当然是愿意做成这样的壮举,但也要陛下全心全意才行,否则若半途而废,反而是给民间徒增负担。
“这事不可一蹴而就,”赵士程思索道,“不如便以京畿路附近土地为本,做以改进,以示天下人。”
“这……”宗泽有些迟疑,“这京畿路附近,是否,太难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