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时节, 正是草木萌发,百花盛开的时候。
京城中的闺中女郎们有了闲暇,便喜欢乘车出门, 不需要邀请谁,直接出城门,去往玉津园附近的女园,总能遇到三五个闺中密友, 偶尔相逢,反而有一种别样的快乐。
尤其是最近,朝廷准备将整个玉津园拍卖出去,价高者得,所获之利,收归国库, 而泽园的姚夫人已经调集了所有现银,还抵押出去了半座园子, 准备把玉津园给买下来,做成一整条商户街,用于租赁,这大手笔让不少人惊讶,毕竟姚夫人只是一位女子, 却能拿出数百万贯的巨资,若非她的丈夫只是被虏去辽东而非身死, 加上如今身份特殊, 怕是朝廷诸公都会生出迎娶他的心思。
如今的泽园附近已经新开了许多铺子摊子, 颇有一种城外又有一城的感觉, 开封府尹还曾经上书, 希望可以扩建城墙, 把泽园范围内的数里地全都圈入城中,只可惜这上书没过多久,就遇到辽军南下,至此,再也没有人在这个关口提修城墙的事情。
一架轻巧小车马上,帘幕被轻轻掀开,一名年过三旬,却依然有优雅端庄的女子,岁月仿佛对她格外优待,眉眼之间,少见细纹。
李易安不承想过自己还会回到京城,更未想过,连遭两次兵祸的京城,不但没有想像断壁残垣,反而比十几年前离京时,更加繁华了。
本来她已经凭居青州多年,丈夫前两年离家为仕途奔波,不过年初时,新帝登基,拨乱反正,夫君仕途有望,她便又回到京城,想要支持夫君的仕途,同时,京城的相国寺,是金石大市,也能为他们夫妻的《金石录》增添补益。
车轮碾过青石道路,李易安豁然发现此地有许多女子摆摊搭户,这并不少见,少见的是她身边都没个男子扶助,有些女子,甚至还带了一两个小儿,在街头巷尾为人补衣织花、贩卖小食。
这里炉子倒是常见,早在十年前就已经风靡京东路的煤炉,轻巧方便,不用时时看火,担子一挑便走,是出摊的必备之物,居然在京城也这么常见了么?
车马缓缓在一处停马行停下,这里是给各家大户专门停靠车马之用,泽园外倒是有一处更近的停马行,只是那里位置紧俏,早早已挂上了灰旗,意味着已经停满了。
李易安走下马车,颇有兴趣地观看着两边摊贩,除了缝补,还有很多荷包、草编、鞋袜等精致之处,价格还不贵,比自家买布来做都要便宜不少,这让李易安十分惊奇,忍不住在一处贩卖鞋袜的摊贩处停下,询问这东西为何卖得如此便宜?
那摊主是个五十来岁的老妇,闻言笑道:“这位夫人,这是从织坊送来的货物,听说是大机器织的,这是上好的羊毛料,您可以摸摸,绝对比土布还紧实,分量也足,您看来一双?”
李易安不由得微微皱起眉头:“如此一来,那民间土布如何贩卖?岂不是交不起夏税?”
男耕女织,女子所制的桑麻是普通农户的重要收入,一年粮食之外的盐铁、还有秋税,可都指着这布呢。
那摊主看她通身气派,有些畏惧地道:“这我倒不知,听说如今很多种桑麻的都改养羊了,既可以剃毛,又可以食奶,就青草长得慢了,得混着谷糠喂,一家也就能养那么一两只。”
李易安若有所思,做为感谢,还是挑选了一双羊毛袜,准备自用,别的不说,和轻薄的罗袜相比,毛袜在北方冬天,真的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感觉。
她又忍不住问道:“那这摊上怎么那么多女摊主,不怕城中泼皮来闹事么?”
不是她瞧不起女子,在外不同家中,城中青皮无赖可不会有怜悯之心。
“回夫人的话,这附近是姚夫人的宅地,别说她如今已贵为王妃,就是曾经有青皮闹事,没一日,那些青皮便全部被开封府抓了,流放西北做边军了。”那老妇人恭敬道,“如今这园子外建了几座大织坊,招来的都是女工,每月有两日沐休,大家便趁这机会,出出摊子,补贴家用。”
李易安不由惊讶道:“女工?”
“是啊,一年前开的,那时姚夫、咳,王妃遭了家变,便想寻些事情,免得思念丈夫,就开了一座织坊,正好城中当时很多人逃亡,生意做不下去,衣食无着,王妃招来的女工,可是救活了不少人啊。”
旁边一位妇人听了他们谈话,忍不住补充道:“就是,如今咱们赚了工钱,帮了家里,吃食都好了许多,明年要是扩建,我可得把我女儿也送来!”
李易安听着她们讨论着未来,忍不住浮出笑意,走进了那处如今已经颇有名声泽园。
只是,才入其中,便见到一位闺秀,让她不由惊呼起为:“可是阿淑?”
那位正在给墙壁提字的女子也猛然回头,惊喜不比:“易安妹妹?”
……
故友重逢,朱淑真与李易安寻了处雅间坐下,不由百感交集。
朱淑真是钱塘有名的才女,后来与夫君合离后,独自在东京城漂泊,李易安未出嫁时,两个都欣赏彼此的才情,可惜没过多久,李易安便因父亲获罪,离开京城,回到青州老家,而两人这些年,也只是偶有书信来往。
朱淑真轻笑着告诉李易安,她如今在泽园靠着题诗写词为生,虽然收入不多,但过得也算自在,她想多存些积蓄,买几架织机,也雇佣些人手开工坊,自力更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