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泊哪里知道对方想了这么多,与苏翁往里头走去,不一会儿苏夫人出来打了声招呼,得知今日秋意泊救了苏翁,也是恭恭敬敬地拜谢,又回了后头去叮嘱厨下要好生置办,不能马虎。
秋意泊与苏翁今日不过第一次见,真说要聊什么,也就聊聊钓鱼了。苏翁是个中老手,秋意泊虽然不常钓,但他活得久,也够应付这个话题,他笑道:“哪里,今日是运道好,素日里十有八九都是空手而回。”
苏翁大有寻到知音之感,连连点头:“正是正是!”
回头要好生与夫人说道说道,这钓鱼这事儿,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也不是他一个人次次空手而回!
秋意泊又道:“其实钓不上也有钓不上的好,昔年我上山采药,夜宿于山中小村,听那家老叟说他年轻那会儿夜钓,总是钓些奇奇怪怪的上来,有一回他觉得是中了,好容易一顿纠缠拖了上岸,一看,是一条过山峰,吓得他鱼竿都不要了,扔了就跑,免得那过山峰脾气上来了,他可就回不去了!”
“还有这等奇事?”苏翁听得专注,目光都在闪闪发亮,可见他是真的喜欢。洗墨湖倒是没听说过谁钓着蛇,但王八倒有人钓起来过。
秋意泊接着道:“怎么没有?苏翁有所不知,钓上毒蛇都不能算是奇事,还有一位老叟,家中颇有积蓄,平生也无什么爱好,只好夜钓。是夜,两个家丁护送他去护城河上钓鱼,结果钓着钓着遇着了一个重物,两家丁忙帮主家,拖起来一看居然是一具死尸!吓得那老叟够呛,当即就晕了过去,后来说是家中报了案,还抓着了凶手……据说,老叟见了尸身连日高烧不退,后来那尸身主人沉冤得雪,当夜老叟便梦见了一女子向他道谢,隔日便好了个通透,再去夜钓,回回都是满载而归。”
“当真神异……如此也算是一桩善事了!也亏得那老叟好夜钓,否则那女子岂不是白死了?这世上当真有神鬼一说?”苏翁想了想,又摇头道:“罢了……子不语怪力乱神。”
秋意泊则是笑道:“只当是一桩奇闻轶事听一听,佐佐酒罢了。”
嗯……目前来说,最大的怪力乱神现在就搁您面前坐着,还一道喝酒吃菜。
苏翁也点头应是,秋意泊又说了几个关于钓鱼佬的趣事,听得苏翁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一餐酒饭吃完,秋意泊也就告辞了,苏夫人命大儿出来相送,又提了不少银两礼品,被秋意泊一一谢绝,拎着自己的木桶慢吞吞地走了。
苏翁站在门口,见秋意泊远去,又想起什么,连忙叫小厮追去送灯,却又叫他拒绝了,他的背影消失在了夜色中,苏翁看着,不知为何突然浑身起了一身冷汗,再定睛一看,又看清了他远去的背影,苏翁摇了摇头:“这夜色寒凉,大家都回去歇着吧!”
秋意泊今日也是尽兴而归,他走着走着,天空下起小雪来,他反而觉得高兴起来。斗篷的边缘轻轻地摩挲过了地面,耳边小雪簌簌,也就只有等到夜深人静,才能这么清晰地听雪簌簌。
这样的日子他很喜欢的。
秋意泊走了许久,才回到了长平街,见满街寂静沉黑,唯有清风斋门外有一灯如豆,再近了看,便见是泊意秋倚门而立,仿佛也才发现他。
“回来了?”泊意秋低声道。
“嗯。”秋意泊提起木桶,里头的鱼有他护航,还活蹦乱跳着呢:“没空军。”
泊意秋嗤笑了一声,仿佛在嘲笑他无聊,秋意泊扬眉,眉间似有得意之情一闪而过。既然泊意秋看见了,这桶鱼也就被秋意泊随手交给了器灵去料理,他与泊意秋相携入内:“怎么想到大晚上的去门外接我?”
“少自作多情。”泊意秋说:“我去听雪的,顺道等等你。”
秋意泊也觉得是这样,可听雪是真的,等他也是真的,他凑过去亲了亲泊意秋,却被毫不犹豫地避开了,甚至还被泊意秋用手肘推了一把:“一身的味道,去洗洗!”
秋意泊耸了耸肩,飘然去了。
泊意秋看他轻快地步伐,眉间舒展,露出一点笑意来,也不知道在笑什么——嗯……他今天是有点矫情了,这么大岁数的人了,还大半夜的搁外头等他回来。
不过,想做,就这么做了。
泊意秋推了门进去,毫无意外地被秋意泊呛了两句,没别的,刚脱衣服还没下水,风从门里吹进来了,冷得慌。泊意秋也不甘示弱,和他对呛了起来,也不知道谁先开始的唇齿交缠,胡天胡地的做了一场。
翌日,两人都挺愉快,谁也没呛谁,瞧着今天大雪,两人还想着干脆今天就不开门了,就懒死在被窝里,在床上躺一天也很快乐。两人谁也没理会谁,各自抱着一本话本看得入神,饭也是器灵送上来的,两份酸汤鱼,只放了一丁点儿的辣,刚好叫身上也活络活络。
下午的时候那苏翁却上门来了,泊意秋瞟了一眼秋意泊,秋意泊很认命的从被窝里爬起来去接待。苏翁早就被器灵迎进了门候着,见秋意泊一身潦草,显然是才起,披了件衣服就出来了,苏翁下意识皱眉,随即在心里暗骂自己多管闲事,人各有志,他多什么嘴!
秋意泊则是笑着说:“苏翁今日怎么来了?我还想着今日大雪,闭门休息一日呢!”
苏翁道:“张小友莫见怪,昨日你走后,我想了半日你那鱼饵,今日实在是忍不住,想问问你这鱼饵的配方。”
秋意泊道:“那敢情好,您稍候,我写了来。”
这儿是书斋,最不缺的就是笔墨纸砚,器灵取了来,恭敬地呈上,秋意泊沉吟片刻,因着是在冬霖城买的,里面肯定混杂了一些灵草灵果,秋意泊自然不能把那一份配方如实写了,他扣了一点点鱼饵在掌心分析着成分,然后将效果差不多的草药写了下来,交给了苏翁。
苏翁接过一看,就颇有深意地看了一眼秋意泊。不管哪个道界,若是文字相通,那馆阁体也不会差上太多,毕竟是以清晰明了为要。他一看,就知道眼前这位张公子是在馆阁体上下过功夫的,只是不知道为何,又失去了那一份功夫,只留了几分神韵在。
——也是秋意泊不好,他要正正经经写馆阁体,那苏翁只会觉得这个笔法与馆阁体类似,仔细一看却是另外一种写法。偏偏他现在是懒得端端正正写,笔走龙蛇之下,反而留下了那几分与这个道界馆阁体相似的神韵。
换在苏翁眼里,那就是本有凌云之心,不知道为何心性大变,又弃了去。
再仔细一看,苏翁有些咋舌:“小友,你未曾写错吧?”
不是,这配方里怎么还有人参?!
“没有。”秋意泊瞅了一眼,就知道他在说什么:“人参这一味取小半两便可。”
人参也可谓是集天地精华而成,平替一些极其低阶的灵果问题不大,这配方肯定没有他在冬霖城里买的那一份效果好,但一般人也吃不消那么个钓法。
不光人吃不消,湖也吃不消啊!
秋意泊招了招手,示意器灵送一份鱼饵来,没办法,他总不能凭空把鱼饵从纳戒里拿出来给苏翁看。器灵也很知情识趣,暗中收了秋意泊的鱼饵,假装出去一趟又拿了回来,秋意泊示意苏翁来看。
苏翁本来也不觉得秋意泊在撒谎,但有鱼饵送来,他也不介意看看,那鱼饵没有过水之前是橘黄色的粉状,他捏了一点在鼻下闻了闻,果然闻不到什么腥臭,反而是一股草药清苦气,再细细闻了,甚至还有些花果清香,他叹道:“这鱼饵怕是与我无缘呀!”
秋意泊也知道人参拿来当鱼饵实在是有些过分,他也不是什么不知民间疾苦的人,昨日见苏翁家中摆设清雅,书籍成山,知道他家十分富庶,人参拿来吃他家或许不心疼,可拿来钓鱼就太过奢靡了。他道:“左也是自游记上看来的,恰好我这儿有一株人参受了潮,浪费也是浪费,这才配来玩玩,改日我研究研究,看看是否能将方子调整一番。”
苏翁自然说好,他也打听过了,这清风斋的东家张少宁原本是个郎中,还是个医术超凡的郎中,对于草药上他自然有见解,他这种行外人还是少参合的好。苏翁又与秋意泊聊了一会儿,正打算告辞,忽地清风斋的大门叫人拍响了。
门外那人很不客气,将清风斋的大门拍得震天,口中亦是呼喝:“张少宁可在!张少宁!”
苏翁下意识皱起眉头,秋意泊微微扬眉,示意器灵去开门,门一开,便有几个家丁模样的冲了进来,手中还持着棍棒,紧接着又进来了三个文士打扮的中年男子,为首那人趾高气昂,仿佛踏进这清风斋都是污了他的清名,他刚想说话,就听苏翁暴怒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那三个文士一愣,仔细一看,大惊失色:“先生?!”
“先生怎么在此处?!”
苏翁目光扫过那些手持棍棒的家丁,怒不可遏:“我平素是如何教导你们的?!你们今日手持棍棒,寻衅滋事,可有半点为人师表的风度?!”
那三个文士连连作揖,头都不敢抬一下,其中一人道:“先生,还请听学生一言!这清风斋……”
苏翁气得脑子都发昏,哪里有心思再听?这里是他三个亲传弟子,也不说多得意,却也是他亲手一点点教出来的,早已取得功名,如今在青山书院教书育人,桃李满天下,提起来他也十分满意,算是不堕了师门名望!
可如今他们在做什么?!
携家丁手持棍棒,擅闯他人店铺,寻衅滋事,瞧着立马就是要开始打砸了,哪里还有半点文人风骨可言?!就算其中有什么误会,为何不能好生商议?再不济,报官也是可以的!为何要直接上门打砸?!
苏翁手都在发抖:“我平日里是这么教你们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