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叟面露不赞同之色, 但看着人家手上那条已经不动弹的大鲤鱼,很难说出反对的话来。凭良心讲,要是易地而处, 他一钓就是一条,连杆都不带停的, 鱼还都是又大又活蹦乱跳的, 他也觉得钓鱼比科举好玩……不是,那是一回事吗?!
或许是教书育人久了,他忍不住道:“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秋意泊随手将鱼扔进了水桶, 大鱼正正好好进了桶,木桶半点都不曾摇晃, 秋意泊眉间舒展, 看得出来很是自得。秋意泊俯身掬了湖水洗手, “老翁看我难道不是?”
他不是正在努力活下去嘛。
老叟摇了摇头, “盛年不重来, 一日再难晨,及时当勉励,岁月不待人。①”
秋意泊重新挂了鱼饵抛钩,老叟见他不答,反应过来:“交浅言深,是我之过!公子勿怪!”
秋意泊笑道:“不妨事儿的, 毕竟老翁这般的,见了我这等年轻人消磨时光,总要劝上几句。”
老叟颇有些被人言中了心事的尴尬,却又洒然而笑,秋意泊笑眯眯地将自己的鱼饵递了一团过来:“不若试试我这鱼饵?这可是我自一游记中得来的, 今日一试,果然不凡。”
老叟接了鱼饵,算是下了台来。递了鱼饵给他,就是让他少废话安静钓鱼去的意思,老叟一哂,也干脆自顾自钓鱼去了。
老叟本来也没对鱼饵抱多大希望,这钓鱼嘛,大多数时候讲的是运道,经年的老手拿着最好的杆子最好的鱼饵,有时还比不过垂髻小儿拿着棉线挂空钩,没想到这鱼饵刚一下水,鱼竿就有了动静,他连忙提杆收线,却不想那头居然是个庞然大物,鱼没提出来不说,自己险些被带的摔下湖去!
老叟急得感觉自己嘴里都要长泡了,双手握着鱼竿死死不撒手,渔线被绷得笔直,有人惊呼了一声,对着湖面指指点点,其余人闻声望去,便见湖边出现了两道波纹,深青色的鱼背在水下一掠而过,果然是难得一见的大物!
“好大一条鱼!”
“看清楚了没有?什么品种?怎么这么大?少说也得有个十来斤了吧?!”
“今天这洗墨湖刮了什么妖风,怎么一条一条的出大鱼?!”
“似是那年轻公子的鱼饵起了作用?那到底是什么做的?!怎得比我的蚯蚓还好使?!”
“厉害啊!苏先生!”有人扬声道:“可小心些!莫要被拖下了水!”
老叟咬着牙握着杆子,与那鱼博弈,没心思回答。渔线不能太紧,会被崩断,鱼竿也不能时时都提着,要一张一驰,这样才能消耗那条鱼的力气,他手背上崩出了两条青筋,脸色憋得有些发红,而那条大鱼却像是有耗不完的力气,一个劲的往深水里游动,拖得老叟双手打颤。
忽然之间,那大鱼陡然发力,鱼竿生生被从老叟手中拖出去一截,老叟身形不稳,此时他心中亦是一惊,察觉到身形不稳的时候他心想今日这水他是非落不可了——这摔在泥地上还是落入湖水中,他一时想不到哪个更好一些。他眼睛闭了起来,他恐怕是要应了这一劫了!
哎,年纪也到了!
众人惊呼之声顿起,正在此时,有一手握住了他的鱼竿,另一手则是稳稳地抓住了他,老叟亦是一惊,睁开眼睛一看,只觉眼前波光粼粼,还未反应过来,便又是天旋地转,稳稳地坐在了那张藤椅上。
秋意泊一手提着对方的鱼竿,随手一扬,一条臂长的大青鱼破水而出,只听铮得一声,渔线应声而断,大青鱼又重重地落入了湖中,激起水花漫天!
老叟呆呆地看着这一幕,第一个念头居然不是他居然没有摔进湖里,小命得保,而是他买的什么渔线,怎么这么不经用!
围观众人亦是叹息声顿起,大呼可惜。那青鱼出了水一看至少也要二十斤往上,相比起它而言,老叟那一跤没摔成的跟头反而也没什么打紧的了。
秋意泊拎着已经断了线的鱼竿,回眸笑道:“可惜了这么大的青鱼,不然回去做成爆鱼肯定好吃……这渔线也太不经用了,老叟拿我的吧!”
老叟这才反应过来,起身整了整衣冠,恭敬地拱手道:“多谢小友救我,还请受我一拜!”
“哪里的话,老翁快起,一些小事,勿要挂在心头。”秋意泊摆了摆手,干脆从袖中摸出一段渔线来替他修鱼竿,老叟一顿,瞧他专注,还是起来了。
好生奇怪的年轻人。说他谦虚,他却扎扎实实受了他的礼数,说他傲慢,可看他的样子也确实没将此事放在心上。
有他这么会儿纠结的功夫,秋意泊都将鱼竿修好了,他拽了拽渔线,仿佛在确定绑得结实不结实,转而将鱼竿递到了老叟面前:“老翁,试试?”
老叟应了一声,接了鱼竿,便见秋意泊甩手又回钓鱼了,根本没将此事放在心上。老叟看了一眼鱼竿,见渔线上影影绰绰反射着金属光泽,是个难得的好宝贝,又想起方才看见的大青鱼,此前被秋意泊拿鱼饵堵嘴的那一点不愉也消失殆尽,他也不试鱼竿了,上前道:“小友,这桶也算满了,方才你救我一命,不如叫我做东,请你用个便饭,也算是尽兴而归……如何?”
秋意泊见木桶里确实已经满了,想了想道:“不如去我家中如何?我家中新请了一个厨子,手艺很是了得。”
“唉,不好不好,今日定要我做东才行,改日我再上小友家拜访!”老叟坚持道。
秋意泊一想也是,他提了一桶鱼倒回了水中,又揪了草叶子将方才说好给老叟的十斤大青鱼捆了交给他,剩下的他拎回去——他其实也不想要,但是刚刚出门之前泊意秋嘲讽他空军,所以这鱼他还是要带回去的。
老叟见秋意泊递过来的鱼连声推拒,秋意泊却道:“方才说好的,老翁可是提不动?”
拎条鱼多大点事,他拎着得了。
老叟见状,也知道推拒不得,转而带着秋意泊往家的方向走去了。他边走边道:“老朽姓苏,单名一个柏字,家住不远处。”
“苏翁。”秋意泊与他交换了姓名,道:“我家也在不远处,就在长平街上。”
“今日还要多谢小友……”苏翁又是喃喃道。
秋意泊摇头:“此事揭过不提。”
他救这老翁也没多大的因果,连刺痛都几乎没有,可见对方这次摔下去本来就没多大的事儿,大不了就是天冷受点风寒。这老翁瞧着七十来岁,却是脚步轻盈,气血充沛,要不是那条鱼太大,他恐怕也不会有什么危险,想来平时保养就不错,一点风寒也奈何不了他。
也是他给的鱼饵坏的事。
故而秋意泊觉得这事儿揭过不提得了。
苏翁正想说话,却听路过的街坊‘咦’了一声,赞叹道:“好大一条鱼!苏先生今日真是大展身手啊!”
苏翁还没说话,旁边秋意泊就笑吟吟地说:“可不是么?方才还有一条更大的,可惜渔线断了,否则今年苏翁家中过年都不必再买年鱼了!”
街坊听了无不以敬佩又艳羡的目光看向苏翁,苏翁不禁背脊一挺,站得更直了,下意识的笑了起来,他客气地说:“哪里哪里,哪里哪里……”
这一路上就不断发生这样的事情,苏翁走到家的时候哪里还能看得出这是个刚刚差点摔进湖里头的老头,不知道的人一眼看到他还以为他今天家中有喜事呢!否则哪里来这满面红光?
很快他家就到了,看着也并非是什么豪门世家,但从内到外都透露着一股文人风雅气,他进了门迎来了一个小厮,苏翁道:“今日有恩人上门做客,请夫人准备一桌上好的席面来!”
小厮应了一声,还未来得及走,秋意泊这头已经将鱼递过去了:“这是苏翁今日钓的,放到厨房养着吧!”
“哎哎,是!小的这就去!”小厮一手赶忙来接,下意识道:“好大的青鱼!”
苏翁笑得越发满意。
小厮接了鱼就跑,秋意泊将自己那桶鱼放在了门边上,一会儿回去的时候顺道提走,苏翁看过去的时候便看见他在用手帕擦手。
那双手确实是好,苏翁一见就知道这是个惯常执笔舔墨的手,或许还练过一些武艺,应当是剑吧?一看便是极有天赋的。
他有一位老友便是剑道大家,他那双手与眼前这位张小友的手如出一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