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至末尾,崔元成功蹙起了双眉,他本想询问宋筝,你的腿是如何受伤?蒙毅喜欢的女子又去了何处?若是蒙毅爱上了宋筝,那何以迟迟订而不婚?若是不爱,又为何要将自己同她紧紧拴牢?莫非宋筝的腿竟与蒙毅有关?同她成亲,只为消弭愧疚而已吗?
可他清楚这些问题过于直白伤人,因而只能战术性随声附和。
张良听得入迷,直至谈罢夜归,他这才瞧着崔元怀中的琴匣,疑惑道:“可是姐姐赠与先生?”
崔元捏起张良的小圆脸,无奈笑笑:“是我主动请求为她修复瑶琴。”
张良明白了,思绪也便继续飘远:“先生,情爱之事竟有如此复杂难懂?”
将琴匣递与张良持抱,崔元就如发现孩子早恋的老父亲般,心中痛苦斟酌良久,最终还是选择如实相告:“人之在世,唯情一字,半分糊弄不得。”
爱情不是洪水猛兽,没必要遮遮掩掩。
只是希望他不要学宋筝飞蛾扑火,也不要做那烛炬,殚精竭虑只为萤火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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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元早在兰陵时,便时常包揽为荀子调琴修复之事。
后来又受浮丘伯这般乐痴多年熏陶,因而修复宋筝的瑶琴并不算难,只是原料难寻,还需耗费些许时日。除此之外,宋筝行动不便,从上次交谈中亦不难看出其耿耿于怀之态,崔元惯来心软,因而询问过蒙毅态度后,崔元便顺带思虑着如何为宋筝打造轮椅。
半月后,瑶琴修复完毕,崔元并未直接归还宋筝,而是日日潜心画出轮椅整体及部位草稿,然后在蒙毅帮助下搜罗来上好的木材与工匠,众人齐心协力,开始种种测试尝新。
待至春日三月,崔元终是打造出一辆较为满意的简易轮椅,可以被人推驶前进,也可由使用者亲自手摇缓行,总之是极为方便的。轮椅制成后,崔元当即唤人去请蒙毅前来试用。
好巧不巧,阿芜前脚方踏出院子,李信便已随着小厮的指引阔步迈入门中。心想蒙毅至此还要等上几刻,崔元也便拉着李信率先观摩起后院的最新成品。李信也不客气,直接矮身稳坐于轮椅之上,切实感受到此物的精巧灵便后,方点头称赞道:“崔兄当真奇思手巧。”
崔元只如往常般温和笑笑,正欲接话,李信却忽如失了魂般,目光怔怔停留在崔元身后的方位。
顺着李信的视线回身去瞧,谁知入目竟是阿芜从容而归的身影。沈腰潘髻、明眸善睐,许是察觉到两人的直白注视,阿芜微微欠身行礼,而后垂首趋步过庭,转瞬消失在东户桑树之下。
看出李信的少年心思,崔元并不委婉,“关于阿芜,李兄可有话问?”
未料崔元会如此直白相询,李信面上飞红,猛男娇羞道:“不知阿……阿芜可有婚配?”
崔元闻声笑道:“阿芜原已婚配,后因连坐责为吏臣妾,数年前为崔某买下,一路相伴。”
果不其然,李信听闻“原已婚配”时,面色已如霜染,再听及“吏臣妾”,脸上更是煞白一片。
崔元心中微叹,阿芜良人自脱逃后便不知所踪,至今数年,怕是早已蒙难。所以早自兰陵时,他便有为阿芜挑位好夫婿的念头,对方不需要拥有什么显赫家世,只要他能做到真正理解阿芜,给她平等的尊重与爱护,那便是崔元心中最好的选择。
俨然李信这般世家公子,绝不在崔元的考虑行列之内。毕竟门第与身份相距太过悬殊,崔元不在乎这些身外之物,可并不意味着李信以及李信的家族不在乎。若是刻意隐瞒阿芜吏臣妾的身份,任其二人自由发展下去,最后伤害的也只会是阿芜。
即是如此,倒不如让其知难而退的好。
崔元二人之间气氛愈发凝滞起来,谁知恰偷听至此间对话的张良,却已屁颠跑至后院,半蹲于阿芜身侧,拉起对方略带薄茧的柔嫩手指,单纯直言道:“李信哥哥竟是喜欢阿芜姐姐?”
阿芜闻声眼皮微跳,忙将张良的小嘴稳稳捂上,这才吐口浊气道:“良公子莫要胡言。”
李信乃陇西太守李崇之孙,南郡太守李瑶之子,身份尊崇,今后定也前途无量,又怎会对她这么个吏臣妾另眼相待?她还没到白日做梦的时候。
谁知正想着,身处两人议论中心的李信亦跟着快步拐入后院。本是壮硕如松的男子,感受到阿芜与张良二人的困惑凝视后,竟忽而腼腆如怀春少女一般,“劳烦玉姝告知溷圊所在。”
思及张良所言,阿芜心跳骤然加快,面色却强作平常,忙唤张良在前带路。
蒙毅赶来时,庭中仅剩崔元一人。
瞧见蒙毅匆匆而至的身影,崔元正要将多日成果展示给对方细瞧,谁知蒙毅矮身落座后,先是饮尽一杯温茶,接着便出声邀请道:“明日三月上巳,陛下欲偕百官禊于渭水,不知崔君可愿同往?”
崔元:“……”
戏于渭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