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是胡闹么?幸好今日衙门里不止是他一个人,所以已经打发人去通知阮叔叔了。”萱儿说着。
可是话音才落下,门子便送来最新八卦,“方才,李大人把那男孩儿领着往家里去了。”
一行人听罢,连忙问:“他要这孩子?”
“怎么可能,小的看着王大人还跟着呢!多半真将这娃儿当做吉祥物,去他家里走一遭,回头李大人的那些小妾,就能给他生儿子了。”门子猜着是这么回事的,乡下不是都这样做么?让这孩子上小妾的床滚一圈,说不准来年李大人就能抱上儿子了。
孟茯被这操作气得不轻,然这事儿她还管不得。
倒是若飞他们从前最是了解,这没爹没娘的野孩子是何等艰难,有些气不过,“阿娘,就这样算了么?”
“那还能如何?去抢孩子么?”孟茯也无计可施,她这也没立场啊。又忙问:“大人他们都不在吗?”不然怎么能让李大人如此任意妄为?只怕叫那孩子伤心,好个朝廷命官,这当头还要利用他。
心里不晓得如何难过呢!
“出去了呢,这案子结了,就都各自忙去了,哪里得闲,也就是王大人在,王大人管不得他,只跟着一起追去了。”
孟茯只觉得这李大人想儿子是想疯了魔怔了。
但也只能在家里干干等着,没听说孩子被送回来,反而是阮沣儿先从时家那边过来了,想是也听到了李大人这糊涂事儿。
且说这小男孩,他倒是无所谓的,反正自小就流离失所,无亲无故。
如今李大人要他来帮忙滚床铺,他也是乐意的,只是没有想到这位看起来已经年过半百的大老爷会有那么多小妾,一个还比一个年纪小,让他忽然有些不喜,到那床上去,也就敷衍地打了个滚便跳下来,“好了,还有么?”
算起来,就这么会儿,他已经滚了五张床铺。
王大人只觉得荒唐,生怕沈夜澜他们晓得了,到时候要责备的,这会儿只想将孩子带回去,等着领养他的阮家夫妻,正要拉着走。
李大人却道:“还有一个。”
王大人纳闷,脱口问道:“我说李兄,你何时又纳妾了?你那点俸禄,养得起么?”这么多美妾,个个都要锦衣玉食,还要丫头婆子来伺候,多少张嘴要吃饭啊?他家夫人又没跟着自家夫人一般,与沈夫人一样投资了那么多生意,哪里养得起。
所以王大人少不得是担心他到时候为了这养家里这一大家子人,走上邪门歪路。
这南海郡自打沈夜澜来了后,再也没有什么贪官污吏了。这李大人和沈夫人又是同乡,若真闹出什么风波,可不是丢了沈夫人的脸面么?
“没,还有我家夫人。”到底是原配夫妻,不管如何闹,家里又添了多少小妾,可到底郭氏与李大人这心里还是不一样的。
左右这荒唐事情不做也做了,何不做个彻底,所以便从王大人手里牵过小男孩,带着往正房郭氏的屋子里去。
郭氏上次不小心勒着脖子后,吓得不轻,如今还躺在病床上,听到外头吵吵闹闹的,问了旁边的小丫头,“外面闹什么?”
小丫头只老实回了,郭氏听罢,啐了一口,然后想起自己丢了的儿子,忍不住哀泣起来,“我儿若是在,哪里有这些丢人的事情?”
她呜呜咽咽地哭着,外头李大人带着小男孩来,说也要滚床。
郭氏正在气头上,心里想着自己丢了的儿子,躺在床上,看也没看一眼已经跟着李大人来了房间里的小男孩儿,只骂道:“滚出去,我自己有儿子!休要让这野孩子来脏了我的床铺。”
王大人虽没跟着进来,但在外头听得清楚,着急不已,又不好进去,便连忙在外头催着李大人:“李兄,先带孩子出来吧阮家只怕已经来了,还是容我先将孩子送衙门里去。若是错过了,人家不高兴,不愿意再收养,这孩子到时候可就算你的了。”
李大人当然不要,他已经白养了四月这么多年,自己的儿子却在外头受罪,也不晓得还活着没?怎么可能还给人白养儿子?
见着郭氏这里哭哭啼啼骂骂唧唧的,也就让小男孩儿出去了。
他原本,还是希望郭氏再给自己生个儿子的,她到底是自己的结发夫妻,和外面那些女人的是不一样的。
生来的儿子,他也会更喜欢些。
但郭氏不配合,他也没法子。
小男孩儿也不晓得是不是曾经所受过的欺辱太多了,此刻听着郭氏那些伤人的话,他也不生气,甚至听到她的哭声,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楚难过。
只是他终究还是太小,不懂得到底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奇怪感觉?这比他被转手卖来卖去的还要难过。
他也不喜欢这种感觉,所以听到李大人松手,他立马朝外跑去。
外头的王大人见他跑出来,脸色不大好,心里有些过意不去,自责起来自己就该拦着李大人,不让他这般胡闹的,一面哄着小男孩儿,“你莫要在意,那位夫人她丢了孩子,心里难过。她原本没病的时候,也是个极好的人。”
小男孩听着,不由得放慢了脚步,回头朝紧闭的房门看去,心里忍不住想,不晓得他的亲生母亲找不到自己,是不是也这样难过?
不过很快,他就摇着脑袋不去想,他也忘记了,不晓得是哪个和他说的,他是被他娘丢掉的,然后给个路过的老乞丐捡了去。
可惜老乞丐没多久,死在大雪里,他又被老乞丐总歇脚的那一片,一户人家抱走,养到一岁,他家养不起自己,便送了别人。
也是从那时候开始,他才被卖来卖去的。
但小男孩已经记不得什么老乞丐,还有养他到一岁的那户人家了。
这时候听王大人又说,“说起来,她的儿子若是不丢,和你也是一样年纪了,也不晓得还在不在世间呢!可怜呐。”说罢,牵着小男孩出了李府。
才出李家大门,便见孟茯等人站在门口,自不必想,多半是为了这小男孩儿来的。
王大人也是认识阮沣儿的,便直接将孩子交托给她,“既如此,孩子本官就不带去衙门里了,阮夫人好生待他。”他本还想说句若是不要了,就送回衙门来。
但想到沈夫人也在,她断然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的,也就没叮嘱,当下同孟茯打了招呼,便拉着若光到一旁说话,问的多是那些禾苗树木的事情。
孟茯这里也喊着阮沣儿,将孩子先带到府里,然后等着阮峥来接他们。
进了门,这边萱儿他们都是熟面孔,小男孩儿倒也不害怕,得了一杯果汁捧在手里后,便偷偷打量自己的新母亲,是年轻的女人,长得还漂亮,只是细细看,发现她脸上还有许多疤痕,看得人触目惊心。
阮沣儿也在看着孩子,发现对方目光里的惊讶,下意识摸上自己的脸,同孟茯笑道:“这孩子好眼力,还是你这珍珠粉做得不好?他能瞧见我脸上的疤呢!”
她能这般轻松地说着脸上的疤痕,显然从前的那些事情,都是已经放下了的。一面招手示意小男孩到自己跟前来,温柔地蹲下身扶着他肩膀说道:“往后,我便是你的阿娘了,只要我还活着,你的家就永远在的,你放心,你再也不会到处流浪了,我先与你取个小名好不好,等你阿爹来了,再让他给你取个大名,往后也跟着哥哥们一起去读书。”
小男孩点头,她蹲在自己面前,自己的视线能看到她眼里的真挚,他想也许她说的都是真话,往后真的不用被当做货物一般到处变卖了。
他点了头,阮沣儿脸上露出笑容,有些激动地朝孟茯看去,“阿茯,取个什么名字好呢?”
“你们自己决定。”孟茯含笑着回了她。若飞在一旁给他们写这收养文书,等着那阮峥来了,孟茯做见证,他们夫妻画了押,送往衙门里去。
阮沣儿兴奋地侧着头想了半天,最后终于决定道:“叫作小尘吧,我不求你将来大富大贵如何出息,但求你在尘世间能自由自在,开开心心过一辈子。”
小名儿就这样定下了,没过多久那阮峥回来,改了大名,阮乘风,寓意将来遇着什么事情,皆可乘风破浪安全度过,仍旧保持初心。
当下在孟茯的见证下,小尘对着阮家夫妻磕了头,改口叫了爹娘,孟茯做了见证,画了押便各执一份,第三份则交到衙门里去。
本来孟茯是要留他们在这里吃完饭庆祝一回的,然那阮峥还有要紧事情,耽搁不得,阮沣儿又想趁着时间还早,再出城前,给小尘买些东西,所以便没多留。
其实阮沣儿做小尘的娘,就如同孟茯给若飞他们做后娘一般,这年纪没大几岁。所以更像是个体贴的姐姐,暂时还没找到这做娘的状态。
当下从孟茯家里出来,便直接乘着车到孟茯家的杂货铺里,一路给小尘温柔仔细地讲解这城中的各种事情。
而小尘的性格的确像是阮峥,瞧着雕像一般坐着一动不动,少言寡语的,但也没让阮沣儿觉得自己在对牛弹琴,反而感觉他都是能听进去,而且还冲自己点头应声。
于是越发喜欢他,待到了铺子里,又与剑香等人介绍小尘,高高兴兴买了一大堆东西,租了一辆马车,一起拉着送出城去。
而孟茯这里,原计划是要等着放榜后,再启程去景州的,哪里晓得这过几日推算得来是大雨,到时候马车不好使,船只也不大安全,所以只能提前启程。
好在家里和铺子都有人看着,孟茯也就放放心心出门。
路过河州的时候,与沈昼言夫妻俩送了些南海郡的特产,还有沈珏兄妹俩的书信,待了小半天,便继续启程去往眉州。
这一路上都是马不停蹄地赶路,七日后到了眉州,便转走水路,一路乘着船只去往景州。
乘船也非顺风,所以其实跟旱路花费的时间是一样的。只是上了船,骑马的人能轻松一些,也能躺在船舱里好好休息。
这一段河面雾蒙蒙的一片,虽离夜幕还有一个多时辰,可是天色已经灰扑扑地暗沉下来了。
船舱里烧着火炉,自然是暖和的,只是一直待在船舱里,到底觉得有些烦闷,所以孟茯便披了氅子,到这甲板上来。
他们所乘的是大客船,费用自然是高一些,所以这船上不见什么普通老百姓,基本上都是他们这样的客人带着下人们,因此安安静静的。而且船上还有一户官宦人家的家眷,听说是景州衙门一位小吏养在老家的嫡长女,如今是被接回来成婚的。
小姑娘她们俩明明也没见过,竟然一致觉得有几分眼熟,甚至还戏言莫不是梦里见过。
而已经上船两日了,客人们什么事身份,皓岚那里都摸得一清二楚,没什么闲杂人等,所以孟茯出来,自然也没喊拓跋筝同行。
甲板上也没什么人,也就是几个船工。
孟茯转了一圈,爬到最上面去,船已经走了好一段河流,而这一片河流雾气少了许多,远处寒风里的那竹林深处,露出些微黄的灯光,几缕炊烟袅袅而起,显然附近是小村庄的人家,已经开始在烧火煮饭了。
旁人只怕觉得冷,恨不得躲在那屋子里取暖,而她在南海郡也一下待了几年,早忘记了什么是寒冬,这会儿只想多体验几分,所以才爬这么高。
而这站得高,风也大了几分,她下意识把斗篷戴起来,正要扶着栏杆下楼梯,忽然听得一阵轻轻的抽啼声,探头望出去,原来竟然是那位州判大人家的嫡长女莫寻寻。
身后跟来了个十一二岁的小丫头,她主仆俩穿得素净,就这莫小姐,身上还穿着旧年的棉衣。
小丫头就更不用说了,袖子都断了一大截,还不知道是前年还是大前年的衣裳呢。
又或者是这莫寻寻从前的旧衣裳。
拓跋筝不止一次说,必然是没了娘的,那现在的莫大人身边肯定是后娘了,所以这些来接她的奴仆,穿得都要比她这个做小姐的要体面几分。
孟茯一时想起拓跋筝的话,便停下脚步,没再动。
然后便听得那小丫头无奈地劝道:“小姐,认了命吧,这是没法子的,难道还一辈子在乡下待着么?这谢公子虽身体不好,但嫁过去了总是衣食无忧的,难道您还要继续在乡下过着这给人纺纱浆洗衣裳的苦日子么?”
她不劝还好,这一劝那莫小姐就哭得更难过了,“我是不甘心,我替我母亲不值得!”
小丫头听罢,似不觉得这算事儿,“我还以为小姐在气嫁妆的事情,奴婢听说夫人留给您的那些嫁妆,老爷全都要给二小姐了,真是应了那句老话,有了后娘就有后爹!”说到这个,气恼不已,“若是独孤家还在,岂能让小姐您受这委屈。”
可她才提起独孤二字,就被这莫小姐紧张地捂住了小嘴,气呼呼地警告道:“跟你说了多少次,不许提。”
小丫头挣扎着,哦哦地应了几声。
姓独孤的人在大齐本来就不多,再加上这莫小姐一副紧张兮兮的样子,让孟茯忍不住有些好奇,再往这角度看去,心说难怪觉得这小姑娘有些眼熟,这会儿再看,跟着独孤长月还真有几分相似。
于是等着这主仆俩回了房间,急急匆匆地下来,直奔拓跋筝的房间。
拓跋筝开了门,见她氅子上全是水汽蒙蒙的,便晓得她出去了,“外头那样冷,你出去作甚”
孟茯满心此刻都是自己刚刚发现的这个秘密,如今只拉着拓跋筝问道:“你晓得独孤长月还有什么亲人么?”
拓跋筝一脸疑惑,不晓得她怎么问起此事来,“你怎忽然如此关心起他的事情?”一面回道:“似乎没有了吧,当年就剩下他一个了。”
能苟命活到现在,还是因他后来在庙里长大的缘故。
孟茯不免是有些遗憾,但仍旧有些不甘心,“就没有什么走丢的亲人什么的?”
“怎么了?”拓跋筝见她如此在意这个问题,不免好奇起来。
只听孟茯说道:“那个莫小姐,头一次见她,你不是也说她看起来有些面熟么?你在仔细想想,她若是个男子,你说她像谁?”
“像谁?”拓跋筝才脱口问,只是脑子里还残留着孟茯方才一直问她关于独孤长月的事情,所以这会儿下意识就将这莫寻寻和独孤长月联想到一处。
两张脸,竟然还真有些相似。
她一时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孟茯,“你的意思是?”
“不是我的意思,我也不是忽然想到。我方才出去,偶然听到她那小丫头提了独孤家,这莫小姐却被吓得不轻,不许她提起,我便想只怕多少是有些关系的,你细数这大齐,姓独孤的,本就没有多少人。”
孟茯有些着急,迫不及待地想要将这秘密给解析开。
然没等她话说话,拓跋筝已经倏然起身,作势要出去。
孟茯连将她拉住,“你干嘛?”
“我去问。”问个清楚。
“问什么?”
“问这莫小姐与秃头是什么关系啊!”
孟茯听着她那口气,好像有些不高兴的样子,便大胆猜测起来,难道她误会了?于是连忙道:“他俩年纪摆在那里,独孤长月生不出那么大的女儿,你想什么呢!”
拓跋筝顿时一愣,僵在原地,“那我查一查这莫小姐的娘是何人,总行了吧?”
“行的行的,我看来接她们主仆这些人里,那个管事的嬷嬷年纪大,兴许知道得多,问她兴许能有些有用的消息。”孟茯提议着。
又觉得神奇,若真这一趟,还能给独孤长月找个亲人,也算得上是意外之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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