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餐盘放在小圆桌上,碎影被揉碎入美好,白岐玉轻轻的说:“那,我挂咯?”
“嗯。”
“……一定注意安全。”
“你也是。”
当晚回去时,坐在夜班公交上,白岐玉仍抑制不住的回想晚餐时的插曲。
怎么就这么说了呢……
他双手捂着发烫的脸,视线很凌乱的垂在车窗底部,看着人行道的方砖一片一片的掠过。
神游天外的下了车,走进黑幢幢的崇明小区,白岐玉才清醒了一些。
他突然看到,单元门旁,通往一楼储藏室的岔道口处,有两个人在打架。
一高一胖,嘴里谩骂着,动静还挺大。
走进了一看,是奥尔波特神父和劳傧。
劳傧嘶吼着“丢了”之类,好像是怀疑神父偷他东西。
神父骂不过他,一串地道的伦敦腔国骂,什么“操您mother”,什么“Fuxk您妈”的。还说什么“丢了就是你不配有,大~傻逼”,在那中英混杂的吵,听着很是啼笑皆非。
这俩人没一个好东西,白岐玉懒得劝架,一口气上到二楼,听到了若有若无的聊天声。
是二楼的两个打工仔,开着音响打游戏。大嗓门儿透过墙传来:
“……傲气什么,还乔迁礼……装你妈的逼呢,送蛋糕有个屁用。”
“就是,还不如直接给钱呢。有两个臭钱了不起啊……”
“东子,你说那俩人是不是基佬?他俩竟然拉着手走路!”
“操,你别恶心我!”
“你不觉得那个小白脸长得比女人还骚?哎,要让你去搞,你硬得起来不?”
“……关了灯应该也行。”
“哈哈哈哈!”
白岐玉听得气血上涌,他上前就要踢门理论,猛地被一只手按住了肩膀。
他愤怒回头:“你他妈谁……”
对上一双阴恻恻的眼,白岐玉愣住了。
是林明晚。
“别去,”她沉声说,“和那种虫豸讲道理,不觉得掉价?”
白岐玉深呼吸了几次,仍无法压抑愤怒。他挑衅的说:“议论你的次数不一定比我的少,你能忍?”
林明晚却仍神情淡淡的,丝毫没有情绪起伏。
“议论又如何?会让我少块肉吗?”
说着,她手上一用力,力道竟是出奇的大,把白岐玉不由自主的推着朝前走。
“能亲耳听到虫豸的议论……听到虫豸口中的自己,不也是一件少见的阅历?”
女孩的还在变声期的嗓音低沉喑哑,意外的有种安抚的意味。
一直走到三楼,看到昏黄楼道灯下,灰尘纵横的301的门牌,白岐玉才猛地清醒过来:他这几日都住在霍传山那儿,怎么回了自己的家?
都怪他该死的好奇心,当时他只是想看清一楼打架的是谁……
白岐玉回头去看林明晚,后者正站在楼道灯的死角,楼梯口拐角处,像一只瘦削而沉默的影子。
“刚才的事儿……谢谢你了。”
“嗯。”
白岐玉突然想起来一个疑问。
“那天离开前,你为什么要用哑语说‘你怎么来了’?”
孰料,林明晚却一副不知情的模样:“你看错了。我不会哑语。”
“你那套手势非常标准,我绝对不可能看错。”
“那你呢?你如何证明你会哑语?”
触及伤痛,白岐玉一瞬失语:“我……”
两个心怀秘密的人在昏暗中对视了一会儿,谁也没有开口。
他们彼此都还没那么信任对方。
许久,白岐玉手机铃声响了,好像是打扫房间的钟点工阿姨到了。
他顺势转移话题:“抱歉,我先走了……你不回家吗?”
林明晚定定看了他一会儿,摇头:“我看着你进家门。天黑了,这里不安全。”
这句话由一个高中生,还是产生过矛盾的人口中说出,是很奇怪的。
白岐玉觉得荒谬的可笑,又转念一想整层楼的邻居们都是这副怪德行,就释然了。
他不想和她交流了,掏出钥匙,去开301的门。
在几日没住,有些烟尘味的漆黑客厅里站了一会儿,白岐玉准备等林明晚离开后,去霍传山家住。
可开门前……
他鬼使神差的低头看了一眼。
然后,浑身血液凝固的钉在原地。
参差不齐的门缝外,昏黄灯光渗入,同时,投入了两条黑影。
是“腿”的影子。
那影子一动不动,也像是什么东西放在了门口,白岐玉喘着冷气,努力不让自己尖叫出声,战战兢兢的朝猫眼外望去——
漆黑一片。
奇怪,白岐玉愣了一下,楼道灯不是开着的么?
猫眼坏了?
他不确定的又眯起眼睛去看,却仍什么都看不到。
然后,他意识到一个问题。
如果猫眼没损坏,仍看不到的话……
有东西,恶意的挡住了猫眼。
有人,或站着、或趴在门上,用手或者脸堵着猫眼,等待他落单。
这个让人浑身血液凝固的猜测一出,手机竟然又响了起来!
“嗡——”
是刚才的钟点工阿姨!估计是没敲开霍传山家的门,又打来了!
像是印证白岐玉的猜测,门锁猛地剧烈震动起来!
“不要,不!——!”
……
白岐玉吓醒了。
他浑身冷汗,破风箱一样喘着粗气,从夜班公交 僵硬冰冷的座位上醒来。
脖颈是落枕般抽疼,手一摸,沾了一手灰。
公交上人不多,两个老头老太被他突如其来的叫喊吓了一跳,侧目看他。
“抱歉……”
白岐玉僵硬的转动眼球,望向灰尘扑扑的车窗外,行道树与路灯正交替向身后掠过。
所有的证据都在证明,他只是在公交上睡着了,做了一个过分真实的怪梦。
一直到下了车,那股过分真实的恐惧感都未散去,白岐玉定定望了一会儿小区,才抬脚走去。
现在是晚上20点34分,大部分筒子楼的窗都暗着,有流浪狗在狂吠。
快步穿梭过黑幢幢的筒子楼,他不经意的朝旁边一瞥,凝固了视线。
……自家单元楼前,真的有两个人打架。
一高一胖,一个国骂,一个洋文骂,中英混杂。
这样啼笑皆非的场景,白岐玉却笑不出来,因为,他记得清楚,在那个怪梦里,他梦到了完全一致的事情。
径直走向霍传山单元的腿,鬼使神差的拐了方向。
与怪梦中一般上到二楼,两个打工仔在意\\淫他。
白岐玉试图寻找与梦中不一样的措辞,可打工仔们每一句恶心的话,都像播放第二遍录像带,与梦境中完全重叠。
死基佬……
比女人还骚……你硬的起来吗?
然后……
就是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白岐玉僵硬的回头,对上的,却是另一双眼。
是303的裴芝琪。
等等,不是404的林明晚吗……?
浓妆艳抹的女人叼着一根雪糕,似乎遇到了什么好事儿,心情很好的模样。
她晃了晃手里的冰啤酒:“哟,这不是301的小帅哥么,站在这儿做什么呢?”
这样一副烟火气十足的模样,却丝毫没有缓解白岐玉的恐惧感。
相反,他看到裴芝琪,脑中立马浮现她背握一把刀,笑意盈盈的与房东、神父理论的背影……
不过,现在更重要的,是确定那个梦是不是“预知梦”……
“喂,我和你说话呢。傻啦?”
“你……”白岐玉不着痕迹的后退一步,“你看到林明晚了吗?”
“林明晚?谁?”裴芝琪咬着冰棍儿,含糊不清的问,“什么怪名啊这是……明晚,我还明天呢。”
说着,裴芝琪恍然大悟的眨眨眼:“不会是你女朋友吧,哎哟~”
“我没和你开玩笑!”白岐玉焦急的说,“就是404那个高中生!很高、很瘦,长头发……你见到她了吗?”
见他的焦急不似假装,裴芝琪收起了吊儿郎当的模样。她摇头:“没见到。”
说着,她指了指楼下:“我一路上来,就看见死胖子和洋鬼子打架呢。要不你问问他们?”
“你确定?”
“看你这话说的,”裴芝琪笑了,“我骗你做什么呀?”
白岐玉死死盯着女人艳丽的眼,试图找出欺骗的成分,却没有。
她没骗人……
而且,他摸出手机一看,梦中来电的钟点工阿姨也没打来电话。
霍传山其实没把阿姨的联系方式给他,只说每周五的晚上七点,阿姨会定点来,不用专门去联系。说如果阿姨有特殊情况来不了的话,会主动联系你。
白岐玉松了一大口气,看来,那个梦并不是完全真实的。
也许……也许是巧合吧?
以这群邻居的怪德行,打架、恶意议论别人,做出这些事儿一点也不奇怪。说不定就是撞巧了。
但,白岐玉偏偏也不敢赌,如果就这样回301,会不会遇到猫眼外的怪人……
那个怪人,是人,还是……
他一方面好奇的不行,想知道那个梦到底是不是预知梦;一方面又害怕,理智狠狠地在脑中尖叫,告诉他赶紧走,去霍传山家。
天人交战的档儿,突然,手机响了。
他僵硬的一点点低下头,屏幕上,“保洁阿姨”四个大字刺的人眼疼。
……又……又重合了。
他一副见鬼的模样,死盯着手机号码还不接,裴芝琪越看越觉得不对。
“你没事吧?怎么丢了魂似的,要不要我送你去医院?”
“喂!你到底怎么回事儿,说话!”
得不到答复,她焦躁的四顾了一圈儿,突然抓住他的胳膊,半强制的拉着他上了三楼。
“301?301的帅哥?回神!”
“回神了……”
白岐玉打了一个机灵。
手中的屏幕已经灭了。
他抑制不住的去看对面的自家屋门,那里是楼道灯死角,一片昏暗。
绝对不能回301。
生物警报器正在脑中大作,千万,千万不能回301。
还有身旁的这个女人……危险,极度的危险……
“不用,我没事儿……我先走了……”
语毕,他抬脚想走,可看到楼道里纯粹的漆黑,危险感便如骨附蛆,悄然袭来……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他总觉得那片阴影里藏着什么东西,正缓缓蠕动、蛰伏着……那些东西,那些自下而上涌来的东西,已经尾随着他,静候他落单。
死路……
裴芝琪突然“噔”的踢了一下墙。
三楼的声控灯亮了。
突如其来的光明把白岐玉吓得浑身一震。
裴芝琪缓缓收回腿,看了一眼白岐玉,又顺着他恐惧到极点的视线看了一眼楼道。
只有一个老式木梯胡乱的倒在地上,已经倒了一年多了,谁也不主动去扶。
“你为什么看上去这么害怕?……你在怕什么?”
“有个人,在我家门口……”
闻言,裴芝琪吓了一跳,去看301的房门,可冷清昏暗的楼道灯下,空无一物。
远处,倒有一片轮廓诡异的黑,仔细一看,是304又扔了大袋垃圾在楼道。
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裴芝琪的神色一言难尽,但白岐玉脸上的恐惧又不像作假,她也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许久,她叹口气:“来我家吃夜宵?”
说着,她缓和气氛般,举了举手中的袋子:“刚出炉的炸鸡。还有炒年糕。我买多了,吃不了。”
白岐玉下意识要拒绝,可……
这似乎是唯一的出路。
他的面前,是两条路。
一条,是彻底的漆黑;另一条光亮点儿,却也昏暗的骇人。
……
“可以吗?”他努力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那真是太感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