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高拱手段差了点,也没道理看不出一旦李贵妃变成李太后,他高拱不会有好果子吃。
可他分明有恃无恐,这不得不让他起疑。
如今又频繁与朝官来往,究竟想做什麽?
「能知道他们在谈什麽事吗?」朱翊钧缓缓开口道。
蒋克谦顿了一下,有些为难。
他小心翼翼道:「殿下,元辅家中也颇为简朴,没几个下人。」
这就是安插不了人的意思。
又是个清官。
朱翊钧面色古怪,怎麽感觉,自己反而像个对付清官的反派。
蒋克谦突然又道:「殿下,倒是张四维那边有个消息。」
朱翊钧看向他。
蒋克谦继续道:「元辅似乎承诺了让王崇古入内阁,换取那边交出宣大的军政。」
嗯?
朱翊钧眉头一皱,心中更加惊讶。
什麽时候内阁席位能轮到高拱做主了?
高拱专擅到这个地步,真不怕被清算麽?
他又准备怎麽兑现?真以为他许的诺,两宫会认下这事吗?
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你继续盯着。」
多想无益,今日是初六,还有四天,他就该登基了,他倒要看看这些人到底会使出手段。
……
文华殿,侧殿。
「阁老。」
「高阁老。」
高仪来得晚些,殿外诸多官员纷纷与他见礼。
「座师。」
高仪回过头,就看到自家弟子王鼎爵,以及他兄长,那位三鼎甲出身的王锡爵。
他没好气道:「什麽座什麽师,说了多少遍了,公办的时候称职司。」
虽然责备了一句,但高仪又想起了,那位总在办公时称他先生的皇太子,神情倒是颇为复杂。
王鼎爵连忙认错。
王锡爵也开口道:「阁老,元辅跟张阁老都来了,等着您呢。」
高仪点了点头,告罪一声就往班次前去了。
见他走远,王鼎爵才感慨一声:「兄长,你看座师这性子,是比元辅和张阁老讨喜多了吧?」
方才他二人跟高拱行礼,都没得个正眼瞧。
张居正倒是不咸不淡应了一声,但看样子明显有些神游天外。
王锡爵摇了摇头:「伱有这想法,永远做不了实事。」
都入了内阁,怎麽可能做个好好先生。
推行新法,性子不强硬点,就等着被糊弄吧。
高仪这性子,不适合在内阁,反而适合回礼部。
他没心情教训自家弟弟,只是静候着那位皇太子。
从来京城开始,耳边就没停止过这位的传言,他倒是十分想看看这位究竟是什麽成色。
若是吹捧出来的孬货,王锡爵可少不得要在自家题记里好好记录一番。
只盼,真有传闻中三分成色就好了。
恰在此时,一个太监进了侧殿,跟高拱说了两句。
只见高拱轻咳了一声,百官连忙动作,各自走向自己的班序。
王锡爵知道,这是太子已经入殿,等着百官觐见了,连忙拽着弟弟站回班次。
前两次劝进他没能参与,今日还是第一次见。
「升殿!」
随着一声唱喝,后殿的钟鼓礼乐声慢慢响起。
王锡爵亦步亦趋跟在身后,从侧殿转进了正殿。
只见得殿内两侧麒麟衣,飞鱼服的锦衣卫挺拔威猛,虎视眈眈。
两位纠仪官立在御阶下方,面无表情,检视着群臣。
王锡爵悄悄抬眼,前后看了一眼自己这一列。
啪!啪!啪!
礼乐声中,三声净鞭响起。
王锡爵抬眼望去,那位司礼监掌印太监挥动着净鞭,唱和着什麽。
他班次靠后,已经听不清在说什麽。
王锡爵只见到,那位身着縗服的孩子身影,端坐在了御案之上。
群臣持笏拜下。
礼部提前知会过流程,王锡爵自然知道该怎麽做,他跟着拜下,口中含糊敷衍着:「恭迎皇太子殿下临朝。」
「问殿下躬安。」
两位纠仪官已经起身,在班次之中来回走动。
一双眼眸如同鹰隼巡视着百官。
此时哪怕留下一滴汗水,都是丢官罢职的大不敬之罪。
「本宫无恙。」
王锡爵只听到一个略显稚嫩,却沉稳冷静的声音。
听起来倒是颇为沉稳,可惜看不真切。
若不是知道后果,他恨不得踩在纠仪官身上,往御案上看去。
咚!咚!咚!
钟鸣礼乐之声再度响起。
王锡爵才发现,自己一个愣神的功夫,高拱已经出列奏对劝进了。
只见绯袍大员当先举起手中笏板。
王锡爵连忙跟着同僚,慢了一拍地跟着道:「伏以天佑下民,作之君以康四海,父有天下,传之子欲主万年,况讴歌朝觐之咸归望,宗庙社稷之有主。」
……
「虽嬛嬛在疚,未忘哀痛之情;然业业万几,当思难大之托,臣等是用局地孔惶,叩阍弥切,愿终陟于元后,始克慰乎群心。」
随着劝进笺词往下,百官的声音逐渐整齐划一起来。
殿后,黄钟鸣动,礼乐悠扬。
殿内,山呼海啸,如雷贯耳。
王锡爵此时本带着看客心态,此时也忍不住脑中一团浆糊,跟着群情一起慷慨激昂。
逐渐含糊的词句,慢慢也跟着宏声喊了出来。
……
「伏望殿下永怀凭几之词,蚤荷受球之宠,阐皇猷而恢帝范,光圣德于日照月临,绵凤历而奠鸿图,延国祚于天长地久。」
念完最后一句的时候,王锡爵背后几乎湿透,却仍然跪服在地方不敢动弹。
王锡爵偷偷抬眼瞥了一眼。
恰在此时,只见那位皇太子从御案之前,缓缓起身。
撇开了大太监冯保的搀扶。
皇太子似乎在俯视着殿内外文武百官。
朗声答道:「卿等合词陈请,至再至三,已悉忠恳。」
「天位至重,诚难久虚,况遗命在躬,不敢固逊。」
皇太子顿了顿,殿中气氛更显肃穆。
军民百官静候皇太子答覆,殿内没有一点动静,针落可闻。
王锡爵心也跟着这句话停止了动作,一并提到了嗓子眼。
他莫名期待着皇太子接下来的话语。
王锡爵不自在地动了动腰背,想驱逐这种情绪,却下意识屏住了呼吸,等待着太子德音。
好在,上方终于又说话。
皇太子缓缓吐出几个字,咬字清晰而厚重:「本宫,勉从所请。」
仿佛见证绘画图案的最后一笔,仿佛坠空的物件终于落地,深吸的一口气终于能呼出。
这一句话满足了所有人的期待。
王锡爵不用再跟着众人的节奏,几乎下意识,他便行了三拜大礼。
宏声喊出:「圣朝有续,皇明大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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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隆庆五年十一月)辛未升湖广布政使司左布政使孙一正为顺天府府尹,升湖广布政使司右布政使汤宾为本寺左布政使
(隆庆六年二月)升吏部验封司郎中何邦奇为湖广布政司右参政——《明穆宗实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