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无异于爆炸性的消息。
聂斐然不知道这算不算好事,只是直愣愣地盯着递到面前的文件,像会烫手似的,半天不敢接。
“傻了吧?”
他的反应完全在聂衔华预料中。
聂衔华没有干等着,把文件放下,提起茶壶给他续满了茶,“多大事?来,先喝一口压压惊。”
聂斐然定了定神,挡开他的手,一言不发地拿起那件东西,辨认清确实是一张不动产登记证后,拇指轻轻抠开文件盒外面的密封扣,手肘却还克制不住激动,微微颤抖着。
证书没有错,上面的名字白纸黑字写着聂衔华,落款红色印章加钢印,时间是一周前。
“其实上上个月就在办了,但最近交易的人格外多,排了好久队。”聂衔华说。
而他说完,等了等,聂斐然还是没有张口,知道这件事冲击会很大,所以他也没感到奇怪,自己说自己的,继续插科打诨:“老头儿老太太开心坏了,本来念叨着要我把你们几家最后补的钱也还了,但问了一圈,绝了!没一个要的。”
他一手托着下巴,另一只手转着茶壶盖,思索道:“我说咱们家人什么时候那么富裕了?个个境界高得不行,把金钱视作粪土啊这是,对比得我特俗。”
聂斐然喉头发干,大脑一片空白,有些难以置信地转过脸看着聂衔华,问了很多年前陆郡问他同样的话——
“你哪儿来那么多钱?”
“那个等下慢慢跟你说,先说点正事。”
“这还不叫正事?”
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聂衔华对聂斐然给出的反应很满意。
“下个月二伯过寿嘛,”他笑得一脸灿烂,“以前房产证和土地证是分开的,现在新拿到的已经合并了,但我寻思着,地皮本来也是二伯添了大头才买的,他膝下又没有儿女,现在拿回来了,干脆趁日子好过还给他,两全其美了。”
这倒是考虑得很周到,聂斐然听完也在心里认真琢磨起来。
“而且上头这名落的也是暂时的,办的时候就备注好了,我可是精打细算,多亏……有人提醒,否则按我想的干还得多交一笔税。”
没说几句,菜已经陆续上全,服务生布好餐具后,把消过毒的热毛巾夹给聂斐然,弯下腰,热情周到地关照着,“先生请擦擦汗吧,空调温度需要调低些吗?”
聂斐然这才意识到自己额头上不知什么时候积了一层薄汗。
而他憋了半天,太阳穴胀痛,心里的一大串疑问呼之欲出——
“现在可以说了吧?钱哪儿来的?那个地方从我们离开以后就在扩建,六七年过去了,房价水涨船高,我知道你们今年拿到大区总代,但……”
但也不可能一次性拿出这么多钱,因为这一切早已经不是原来那一千万就可以解决的问题。
“嗯,”聂衔华面不改色地吃着菜,“还有其他的问题吗?一起说完我给你集中答疑解惑哈。”
“还有,除了钱以外,我不明白,当初地产中介明明白白告诉过我开发商会把房子推掉,怎么可能一直保留原貌?你跟我说实话,你没用什么歪办法吧?你不会又——”
“给我倒杯酒,容我缓缓道来。”
聂斐然心急如焚,话出口后却又意识到自己的揣测有些过分,叹了口气,像被抓着命门,不得不给他倒酒,生怕他嘴里蹦出什么石破天惊的话。
更怕这件事又和某个名字扯上联系。
而没成想,聂衔华的回答两样都占齐了,只不过——
“然然,我话先摆这儿啊。一,说是我自己挣的就肯定是我自己挣的,合理合法,我不会蠢到去冒二进宫的险,一会儿你从头到尾听完再发表感想。二,这件事能做成,自始至终离不开陆哥对我的帮助——”
“你又找他拿钱了?!”
聂斐然大惊,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全身竖起毛,不过刚站起来马上又被摁回椅子上。
“啧,稳住!哎呀,我这儿刚起个头,”聂衔华打了个响指,强调,“全是好事!是真的在帮我,虽然他不愿意让我提,可我这不是不提他故事圆不起来了……咳,总之你耐心听啊,别着急,别上火。”
聂斐然怎么可能不急,心跳得快蹦出嗓子眼,靠在椅背上虚虚地回答:“你快点,说重点。”
聂衔华装模作样地撩起餐巾沾沾两边唇角,“好,那我按轻重缓急,先回答你第一个问题。”
“那块地,我没记错的话,你们当时出手的价格大约是八百万?后续每年涨幅在5%到13%不等,到前年度假区完工后,直接翻了一倍多,所以轮到我入手时,价格接近两千五百万。”
“这笔钱里,零头来自我在公司从除草剂销售一步步做到今天职位的全部收入,剩余部分是投资理财所得。"
"投资什么?"
"股票,期货和虚拟币都有,我原本以为至少还要再来五年,但今年很幸运,赶上大爆发,本来我做这些的目的就是为了准备钱拿下那块地,一看账上收益够了,管他后续还涨不涨,全部清仓,落袋为安。”
聂斐然替他捏了把汗,但知道这笔钱来路为正后,心情稍微放松下来,忍不住小声嘀咕,“你还是在投机,我就没听说过五百万算零头的。”
聂衔华咧嘴一笑,“是,我承认,但我没有跟以前一样赌徒心理,怎么说呢,这点还是要感谢陆哥,要不怎么说话题绕不开他。至少从我出来以后,他帮了我这个被社会拒绝的人太多太多。”
他出狱以后面临过的困境聂斐然是知道的,在家吃饭时候,长辈们背着说起来没少抹眼泪。
虽然博士的光环不会再有了,但好歹还有硕士学位,可是这个社会就是那么严格,对留下过案底,尤其罪名还那么不光彩的人来说,过不了背调和屡屡被拒,其实是一种需要逐渐习惯的日常。
而那时留给聂衔华的选择似乎除了要求很低的体力劳动,剩下的就只有自己创业。
他从小心气高,所以这两种选择都不是最优解。前者一定会在未来的某天彻底摧毁他之前人生积累的自尊,而后者大概又需要一家人伸出援手。
不是不可以,但聂衔华不愿意。
“所以你的意思是,那份销售性质的工作是他给你的,是吗?”聂斐然问。
这么问完,他的脑海里闪过聂衔华公司的名字,接着马上想起一个人,以及一张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名片。
聂斐然犹豫着,话锋一转,“你们公司……我记得主营业务是病虫害防治?”
“不错。”
“那,和那个做生物制药的叡英,有什么联系吗?”
“当然有,叡英和叡新,”聂衔华想都没想,脱口而出,“那是我们母公司啊。”
聂斐然几乎秒懂,即时全身汗毛竖起来一般,笑得像哭一样。
但聂衔华应该是不知道这层关系,站在他的角度叙述着那段往事——
“我刑满释放后,陆哥主动找过我,可一开始我不太愿意见,还有我爸妈和三叔他们,态度也很坚决,对我说了很多次不准我再联系他,也是怕我再犯浑。”
“然后呢?”
“我先去了一个福利性质的,专们帮助释放人员重新融入社会的工厂,负责站在流水线前给一种出口国外的绿豆糕贴配料表标签,两班甚至三班倒,工作氛围非常反人类。
聂斐然静静听着。
“大概做了一个月吧,家里不知道我在干什么,而我也好像快要……你知道的,然然,”聂衔华苦笑,转而深深叹了一口气,好像在说服自己已经过去了。
“……有一天下夜班,陆哥等在我回宿舍的路上,请我在路边馆子吃了碗面,然后拿出张老房子的照片,问我——你是要一直郁郁寡欢地贴一辈子绿豆糕,等哪天被一台没有技术含量的全自动操作机替代优化掉?还是要真正学点东西,顺便赚够钱弥补你心里的遗憾?”
“那时房子在他手里吗?”
“严格意义上应该不在,因为最终跟我交易的不是他,也不是度假区那家地产开发,是一个私人买家,完全按照市场报价,一点回杀的余地都不给,不过……”聂衔华顿了顿,语气肯定地说,“即使这样,我始终单方面确信,背后的人一直是他。”
因为只有他会做这样的事,这也是房子能被保留下来的唯一可能。
“我想也是这样,”聂斐然听得入迷了,心情也随着这段尘封的回忆起起伏伏,问:“所以你怎么回答?”
“我能怎么回答?肯定是贴一辈子绿豆糕呗!”
气氛有些凝重,所以聂衔华停下来开了个玩笑,而开完又接上刚才的话,“陆哥跟我聊了很久,当然,包括你们俩的事,他甚至给我道歉,虽然我觉得错不在除了我自己以外的任何人。
“然后第二天,我辞职了,”聂衔华说,“后来的事就是你看到的,估计你也没耐心听了,简单概括就是我白手起家,努力工作,然后跟你嫂子结——”
聂斐然抓住他的手臂,打断道,“不要省略,我想听,把你瞒着我的事全部告诉我!全部!”
“哟,听上瘾啦,刚才是谁让我讲重点?别光听,你吃点菜,边吃边听我说好吧?”
聂衔华清清嗓子,开始捡那些很有意义的回忆给聂斐然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