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王雅治的声音压抑着痛苦, 显得艰涩、沙哑。与此对应的,他几乎要把自己缩成一团,深深地藏起来。
——怎么可能呢?难道她还能亲手把她推下楼去吗?
新子并不相信, 这家伙看着有些不着调, 但也不至于做出这种事情。
普通人有爱有恨,会生气也会愤怒,甚至情绪极端时也想报复社会, 可离他们真正采取行动,成为杀人犯还是相差很远的。
就像摄影社那几个男生, 嘴上说得不无恶意,只不过是觉得和自己无关罢了,如果真要让他们谋害一个活生生的人,恐怕反而会吓得哆嗦。
可头顶那片黑压压的云充满感染力,反映出幻术师本人所想, 她的心情也跟着沉重下来。
新子似乎明白了什么。
“你当时就在现场?”
然而,回答她的是空气中陡然陷入的沉默,连风声都停止了。
仁王没有回答,低着头抵在膝盖上,用手臂环住,微微一耸一耸的,看起来就像是被人遗弃的白毛大狗狗。
新子慢慢走上前去, 向他伸出手。
她小心翼翼地握住了仁王的手, 似乎是无意识的本能反应, 他也反手抓住了他。
新子正要把他拉起来, 却感觉自己在那个瞬间, 后脑狠狠挨了一记, 整个人都懵了, 白光在眼前悄然闪过。
明明是她要将仁王扶起,可转眼间,她就产生了错觉,好像自己才是重心不稳,向下坠落的那一个。
新子猛然睁大了眼睛,有些难以置信——眼前的景象再次发生变化,但这一回可不仅仅是背景的改变。她脚下不知道什么变成了虚无一片,身体失去着力点。
她短促地叫了一声,看到自己的头发被风吹着扬起,一股强大的离心力将她向后甩去。
而与此同时,她握着的那只手突然用尽力气,紧紧将她向上提起,手腕顿时传来一阵剧痛,感觉快断掉了。
“你疯了吗!”有人大吼着。
新子抬起头,对上银发少年紧张的眼神。
泪水不受控制地从眼眶涌出,沿着脸颊滑落,陌生的声音哽咽呢喃:“救救我、我不想……”
她恍惚了一下,意识突然从沉重的躯体中抽出,犹如灵魂出窍,顺着交叠的那双手往上延伸,变成了第三视角,然后她看清了这幅画面。
少女的身体悬吊在天台之下,被仁王一手拽住手腕,他另一手紧抓着栏杆,发出恐怖的吱呀声。
他脸上惯性的笑容早已荡然无存,下颌紧绷着,额角微微渗出汗水。
新子低头一看,他的手在抖。
那女孩长得陌生,一头齐肩的短发,染成了浅棕色,微微向外翘,虽然谈不上多么漂亮,但也挺可爱的。
视角又继续向上漂浮,摇摇晃晃间,旋转着落到了少年的身上。这下,她看得更加清晰了。
她注视着天台之外的少女,画面定格。
那是一张恐惧的脸。
表情因痛苦和紧张而扭曲,已经看不清原本的长相,泪水源源不断。尽管她吸着气想要忍住,眼神又渐渐涣散,嘴里不自觉重复着“救我”,没多久,声音微弱下去,几乎只剩下蠕动的唇语。
“我不想死……”
那是栗山晴的求救。
“撑住!”仁王咬紧牙关。
新子也紧张得屏住呼吸,能听到少年剧烈、沉重的心跳,又好像是自己的心在跳。这一刻,她获得了来自幻术师的“共感”。
手上黏腻的汗水,重力带来的撕裂感,以及眼前有过几面之缘的女生那绝望的眼神,令他呼吸艰难起来。
一个晃神,白光钻进了他的大脑里,轰然炸响,逐渐形成一个扭曲、支离破碎的幻境。
幻境里都是浑浊的雾气,看不清的人影晃动着,模糊的肢体,还有一些听不清的、恶劣的笑声。
只有少女反复的呼救和呻-吟在耳边回荡不散。
交叠的双手渐渐分离,滑向远处,她的眼神渐渐空洞,被深沉的浓雾遮住了。
“对不起,我……已经没有希望了。”
少年猛然惊醒,也将新子从他的脑海中弹了出去。
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再度飘起,看着少年骤然惨白的脸色,以及无力垂在栏杆边颤抖的手。
一声尖叫划破天空,白光笼罩了视野,虚无的浓雾被吹散了。
……那就是,栗山晴死前最后看到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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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下来的人就背负了这份罪孽。
胃里翻肠倒海,他跪坐在天台边缘,大脑晕晕沉沉,狼狈地捂着脸,一阵干呕,但是只吐出了一些酸水。
新子闭了闭眼睛,感觉重新踩在了实地上,她睁眼,他们仍然站在天台中央。
她低头看着被自己握住的那只手,依然在微微发抖。
银发的脑袋埋在左手臂弯里,发梢轻晃,隐约传来模糊的吸气声,大约是因为幻境的力量又让他重新体验了那一日的噩梦降临。
新子心跳还没恢复,胸腔也残留着那股恶心的呕吐感,头重腿软,手上也失了力气。
她定了定神,坐下来休息了一会儿,重新整理了思绪,才想清楚发生了什么。
不管先前如何,栗山晴在跳楼的那一瞬间,后悔了。
她很痛苦,但还是想活下去。
恰巧,仁王和平常一样躲在角落里,或许用了什么手法将自己藏起来,打算等到她离开,没想到撞见了这惊人的一幕。
他毫不犹豫地伸手去救她,以他的力量,或许本来是能够成功的。
但栗山那身上那股绝望的气息袭击了这位心思敏感的幻术师新手,在一瞬间将她过往的遭遇与感受统统传递给了他。
那是一个无助的女生忍受了无数个夜晚的痛苦浓缩而成的,仁王又怎么可能抗得下来。
就像栗山感谢仁王的伸手,却还是在最后选择了放弃。
他吐了半天,回过神来时,甚至不敢从天台边往下看。
少年踉跄着离开了天台,头也不回地躲进了自己的世界,想要忘去这份痛苦。幻术抹去了他的一切痕迹,没有人知道他曾经来过这里。
而那份痛苦,现在也通过他之手,传给了新子——真相果然不是那么容易获得的,需要付出代价。
她也觉得嗓子里在泛酸水,努力忍住了。
至少,她终于明白压垮栗山晴的是什么了。
不只是无形的冷暴力,排挤,和一些若有若无的恶作剧。是真切发生过的侵害。
“有人伤害过她。”新子想,“不是一个人,至少不是小野健太一个人,而是一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