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毛姆说的,“在爱情的事上如果你考虑起自尊心来,那只能有一个原因:实际上你还是最爱自己。”
还是他说的,“女人可以原谅男人对她的伤害,但是永远不能原谅他对她做出的牺牲。”
小野寺萤十分喜欢毛姆,即使他被评价为二流作家,但她依旧觉得在自己通过阅读来认识世界、塑造人格的过程中,毛姆的作品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如果那时候她看的是被评价为更高级的,更深奥的作品,那么她现在会不会是这样的性格呢?
这样的想法可供消磨时间,但没有任何意义。
人无法否定自己的过去,也无法改变自己的过去。
哪怕是书里的人也不能。
唔……写实主义的书中角色不能,如果是科幻、奇幻、怪诞式的那就另说。
思维又发散到乱七八糟的地方的少女慢慢回神,把装了文稿的盒子盖好,和装着译稿的盒子一同放在墙角,接着才又坐回桌前,对着空白的稿纸沉思。
其实,也不能全都怪大庭叶藏。
从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理论去看的话,大庭叶藏甚至可以说是完全无辜的,而不是她在怒火中烧时胡乱定义的“一个并不比加害者无辜的受害者”。
在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中有一个“早期决定论”,用大白话来解释的话就是每个人在童年阶段经历的挫折和创伤都会导致这个人长大后出现心理疾病,也就是某种意义上的“三岁看大七岁看老”。
基于“早期决定论”,一些人会在自己的言行中体现出一种“强迫性重复”的现象,这是一种心理发育缺陷,指的是一个人一而再再而三地固执去重复一些活动,或者不断重温某些痛苦的经历和体验。
英国的精神分析家琼斯是这么概括的:“一种盲目的冲动,重复早期的经验和情景,无关乎能否得利,也不管引起的是快乐或痛苦。不管这种行为危害多大,多么具有毁灭性,个体总是被迫一再重复它,而自己的意志根本无能为力,控制不了这种强迫性。”
小野寺萤曾读过这些书,脑子有这些知识,于是等到了可以应用的时候,她没办法装作自己不知道。
她为大庭叶藏辩解,既是因为她想要为他辩解,也是因为她认为自己有义务为他辩解。
就比如在原著中,大庭叶藏难道真的是个傻子,不知道堀木正雄和他来往只是为了他的钱吗?他心里是明白的,还曾对此做过嘲讽:“我认为消费关系才是他对我的基本需要”。
但是他为什么不反抗呢?就算不能像那些狂士儒生,用丰富的理论依据,用一种“有理走遍天下”的姿态气势十足地指责堀木正雄,理直气壮地和他断绝关系,但是为什么,他连逃走都不敢呢?
就是因为他曾受过的来自原生家庭的心理创伤。
这样被强迫、被忽略、被伤害的环境是他熟悉的环境,他在潜意识里是知道自己有问题,知道这样做不对并且想要改掉这个毛病的。但是童年的心理创伤基本只能保留下当时的感受,于是他在试图医治自己时,就不得不事先让自己再度置身于当时的感受中——是他刻意地让自己陷入不利之地。
他想要战胜对自己不利的事物,想要治愈自己的童年,于是他不得不一再面对那些会伤害到自己的东西。
他是如此地渴望着自己能被治愈,以至于他不得不重复地把自己逼到遍体鳞伤的地步。
他无法控制这一点,他的意志无能为力。
这不是他的错,硬要怪,那就只能怪他是个人类,因为这是每个人都有的属于人类共通的心理。唯一的区别只在于一部分人很幸运,终其一生都不用激发这种心理,而有的人,终其一生,都要被这样的心理纠缠折磨。
小野寺萤的情绪不再被激情而是被理智所主导,所以她客观地看待这些事、看待那个人,她忽然从这样的思考中找回了最初和大庭叶藏结识的自己,那个单纯想要帮助大庭叶藏,只希望他能得到治愈,过上更好的生活,如此便感到心满意足,可以安慰自己她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并不是没有价值的自己。
阿叶是想要改正他的那些缺陷的,为此他遭受了多大的痛苦,谁都不知道。一次又一次,每一次都战斗失败,只能从头再来——那样的绝望有多深,谁都不知道。
她不知道他有多少次想要突破自我的防线和抵御联络她,但显然每一次他都失败了。
小野寺萤认知,或说再度认知到了这一事实,离她远去许久的宽容和共情终于又回来了。她不也是这样吗?来到这个世界,举目无故物,她不也是一次又一次地想这个陌生而又可怕的世界发起冲锋,一步一步地迎回对自我的信心和对环境的安全吗?
她和他的区别也不过是一个人成功了,一个人失败了而已。她的成功要归功于塑造了她的另一个美好的世界和美好的人,他的失败也要归过于把他塑造成这样的这个糟糕的世界和那些糟糕的人。
呼吸着空气中飘散着的墨香味,小野寺萤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了从内心深处萌发的感动。
那或许是一次极其幸运又极其温柔的、无害的成长,是每个生命在诞生的那一刻所感受到的一切……又或许,那仅仅是一个人用最无瑕的灵魂,拥抱了一个世界。
/>随后,小野寺萤心思平静地写下了《雪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