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那些表达一种偶发的情绪状态, 既有触动人们心理防御机制的俄狄浦斯情结,也有表达了对“压抑”这一心理活动的不屑一顾和肆无忌惮,借由诺埃尔·卡罗尔定义的“怪物”——现代科学认知中不可能存在的生物——来将人们意识中对这些一闪而过的情绪的排斥冲突减弱, 继而令读者可以忽略诸多现实束缚,用纯粹的审美视角去欣赏那些人人都知道违背道德,偏偏又人人都有的情绪:小野寺萤这么干了四个月后, 看着莳绘的漆盒中厚达二十厘米的原稿,发现自己丧失了创作欲·望。
她已经把所有能想到的, 甚至于即使在最痛苦最难捱的时候她都没有诞生的那些极端的情绪在文里化为行动,用一个个文字雕刻出一个个惨烈的地狱。如果大庭叶藏看到了,识相的话,就该知道她的容忍已经到了极限, 就不该什么反应都没有。
但是他什么反应都没有。
小野寺萤虽然在这四个月里已经耗尽了耐心失去了自信, 不再斩钉截铁地断言大庭叶藏一定会看这些故事, 一定会认出这些是她的故事,但她姑且还没自卑到开始怀疑他的爱的地步。
所以她会怀疑大庭叶藏没有看到、没有认出来, 却不会怀疑大庭叶藏明明看到了、认出来了、读懂了,也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无动于衷。
她依旧肯定, 自己之所以没有收到任何回应,其缘由更有可能是因为大庭叶藏假装(划重点)自己无动于衷,逼迫自己不识相, 强行无视了她的暗示。
得出这个结论之后,很显然, 小野寺萤也得出了另一个结论。
大庭叶藏依旧没改变他的认知, 他依旧认定他是她的拖累, 他依旧在自我牺牲。
小野寺萤已经过了愤怒的阶段, 以及别的阶段,她现在只剩下烦厌和疲倦。
她希望大庭叶藏能在看到她翻译的第一首现代诗后能有所回应——就像之前她每一次投稿都抱有的希望,但四个月来的沉默让她多少也有了自己的希望还是会落空的预感,所以她决定先冷冷。
「你从远处听见我,我的声音无法触及你:
让我在你的沉默中安静无声。
并且让我借你的沉默与你说话,
你的沉默明亮如灯,简单如指环,
你就像黑夜,拥有寂寞与群星。
你的沉默就是星星的沉默,遥远而明亮。
我喜欢你是寂静的,仿佛你消失了一样,
遥远而且爱上,仿佛你已经死了。
彼时,一个字,一个微笑,已经足够。
而我会觉得幸福,因那不是真的而觉得幸福。」
聂鲁达的《我喜欢你是寂静的》,诗的后半部分在此时此刻的小野寺萤理解中,就是在告诫那个没有回应的恋人:“你再不跟我说话我要以为你死了!懂?懂就赶紧理我一下,一下下就好。”
文以抒情。
她现在心里已经没有那些极端的、可怕的、令人惊呆的纷杂思绪了,此刻再回忆那一晚分手的场景,她竟然从自己平静的心湖中感到了一种能让所有青春期少女都无比惊恐的冷漠。
有谁会愿意承认自己是一个冷漠的人呢?
小野寺萤愿意。
但她不能接受自己是一个庸俗的人,和那些她不太看得上的人没有本质区别的人。
所以她无法接受自己对大庭叶藏的爱会在半年的冲刷下逐渐苍白无力。
她不是不能接受爱会消失,世界上没有永恒的爱情,但她绝对不接受爱的消失方式是如此的轻描淡写。
这么说吧。
如果大庭叶藏和别的女人在一起,从别的女人那里感到了安慰,那么她的爱或许就会消失,而她完全能接受这种消失。
但她不能接受这种悄无声息地消逝。爱究其根源,是一种激情,和平静无关。她不能容忍自己在回忆大庭叶藏给予的伤痕时保持平静,这是一种亵渎,也是——虽然她因为自尊心不太愿意承认——对大庭叶藏的轻蔑。
她因为自尊心而十分不愿意承认,在和大庭叶藏的恋爱中,她本质是傲慢而自私的,更在乎自己的尊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