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糊的泪光中,她望见鲜血如线,在白茫茫的天地间扬洒,望见她可爱聪慧、孝顺懂事的孩子,如一只断线的风筝,毫无生气地摔倒在尘地上。
“……阿慕!!”
她疯了似的,跪行着扑向她的孩子,将他紧抱在自己的怀里,拼命用手捂着他的血流处,一声声地哀唤着,试图将他唤醒,请他睁开眼睛,看一看他的母亲。
可,一切都是徒劳,无论她有多么想将生机传给她的孩子,阿慕身体的温度,还是一分分地凉了下去,最终冷硬如冰。她的孩子,还这样年幼,却已再也无法睁开双目,无法眉眼弯弯地笑看着她,喂她吃海棠蜜饯,无法依恋地牵她的手,请她唱歌给他听。
“阿慕……阿慕!!”
撕心裂肺的极度痛苦下,她想哭竟哭不出来,嗓子酸哑得像被人灌浸了毒汁,发不出半点声音,只是心如刀割,感觉心脏被人狠狠攥挤在手中,无法呼吸,几将气绝而死。
秋夜冷雨淅沥时,琳琅在几欲窒息的心痛中,猛地惊醒过来,身上冷汗淋漓。她回想着梦中情景,感觉秋寒侵骨,冻得人骨子里发冷,不由翻过身去,紧密依偎在了夫君身前。
雨势像是渐渐大了,哗哗冲洗着天地,也令室内寒气更甚。些微帐内幽光下,琳琅望着暗色中,夫君隐约的面容轮廓,暗想梦中撕心裂肺之痛,心有庆幸地搂抱住夫君,贴着他的脸颊。
……昭华知道却不说,是想维护她的自尊,不想叫她更加痛苦难堪……昭华秘密谋事,而不让她知晓,是不想让她参与其中,不想让她承担哪怕一丁点的风险……
……可是,若是昭华和阿慕,不幸惨死,她一个人,纵能平平安安地活到百年,每一日都是生不如死,又有何生趣可言……昭华不希望她有事,她也同样不希望他有事,不希望孩子有事……
……肃王妃所言虽有私心,但并没有说错,若因她在有机会暗助谋事时选择袖手旁观,最终谋杀事败,穆骁残忍地杀了昭华、杀了阿慕,她悔之晚矣……昭华不想让她承担哪怕一丁点的风险,她也不想让昭华承担太多风险,她想竭尽所能地,让有可能导致此事事败的风险,少一些,再少一些……
潇潇夜雨声中,想定的心念,沉沉地落在心底。一场秋雨一场寒,连日里冷雨不休,在这日穆骁难忍相思,又与顾琳琅身处郑宅幽会时,天公依然不作美,落雨不停,铁马叮当,檐角流水如线。
也许是美事,穆骁记得少时在香雪居小楼时,顾琳琅有时会赏雨。她问他是否喜欢下雨时,他点点头,顾琳琅见状笑说,她也喜欢下雨,然后说了好几句吟雨诗词,又说下雨天弹琴颇有古韵后,问他为什么喜欢下雨。
能为什么,自是因雨天杀人,有流水冲刷痕迹,十分方便。但,对着顾琳琅清澈的眸光,如何能这样答呢!少时的他木了木,最终只道:“喜欢听雨声。”她闻言莞尔而笑,说她也喜欢听雨声,说明明雨声潇潇,却感觉很安静,安静地,好像这小楼被雨帘与世隔绝,世上,只有她和他两个人。
穆骁一边想着温馨旧事,一边有点笨拙地用着蟹八件,将一只烹熟贡蟹的雪白蟹肉挑出,浇上橙盐蘸料,递与顾琳琅。
琳琅没有像从前推辞,她静看了穆骁一眼,垂目安静接过,温顺沉默地用着,并在穆骁问可合口味时,轻点了点头。
只是,实际上食不知味,琳琅繁沉的心绪,有如窗外雨丝纷飞,她暗暗想着,穆骁是绝不能在郑宅遇刺而死的,隔壁就是长乐公的住宅,到时候,嫌疑太过明显,难以撇清,得在别处,令穆骁身死……
又想,或许毒杀比刺杀,成功几率大些。但,有可能进行毒杀的前提,是穆骁对她戒心较低,愿意吃下她经手的食物。虽然天子所用食物,入口前都有人试吃验毒,可是帐帷之内,没有侍从在旁,穆骁沉浸温|柔|乡,神思昏昏然时,或许,有机可乘。
只是,这份或许,必须要有的前提是,穆骁对她的戒心,较低甚至可以没有。
琳琅边想着,边放下装蟹肉的小碟,拿起果盘上一只柑橘,慢慢剥开。
“夫人要吃橘子吗?朕帮夫人剥。”
穆骁边说着边伸手过去,却见顾琳琅坚持自己剥。她剥了一瓣橘肉在手,在犹豫一瞬后,慢慢递到了他的唇边。
“……夫人剥给朕吃的吗?”有点怔的穆骁,询问的声音,不自觉变得轻低。
这柑橘自是无毒的,琳琅只是想试试看,穆骁会不会吃她递喂的食物。她心中紧张,神色则温静如前,轻轻地“嗯”了一声,见穆骁眸光黏望着她,微微低首,将那瓣橘肉,衔入口中,慢慢嚼咽。
“好甜!”
清朗的天子赞声中,琳琅第一次见这位狠戾无情的君主,笑容明灿,像是吃到糖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