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罗帐中,夫君抱她在怀片刻后,忽地轻声向她道歉,“对不起。”
他一再地说着,像是深觉对不住她,满心都是愧责,听得琳琅,感觉心都要揪起时,又听夫君低低地道:“今天……没能陪在你身边……”
差点以为夫君知悉内情的琳琅,暗松了口气,低道:“无妨,你今日有事在身,往后的七夕,我们再一起过就是了,一世相伴,不在一时。”
虽是这样宽慰着夫君,也宽慰着自己,但因穆骁那执着的“一辈子”,感到绝望窒息的琳琅,忍不住暗在心内深想:一世,她的一世,能有几时呢,她所希望的永以为好,能如履薄冰地维持多久呢……是在那之前,她就已抑郁而死,带着一个肮脏的秘密离世,还是……还是一切会在那之前被扯裂开来,将污脏现在人前,将平和的表象,摔得粉碎,让一切都无法回到从前……
琳琅心事深重,颜昀亦然。帐中,夫妻二人沉默地相拥着,尽管心在一处,但却正因心在一处,而各有隐瞒,同榻异梦。
同榻异梦,转眼便是七月底。无论是表面还是暗中,好像一切,都和从前数月,没有什么区别时,这一日,琳琅收到了裴明霜的请柬。
裴夫人生辰将至,广邀贵女贵妇共庆,裴明霜派人送来请柬,请她同往裴府赴宴。送来请柬的裴府侍女,转说裴明霜的意思道:“小姐说她之前常来香雪居叨扰,而夫人却未去过裴府。小姐请夫人这次一定要过来,好让她好好招待夫人,一尽地主之谊。”
因为之前蒙裴明霜相助时,琳琅曾答应过裴明霜,若她有请,定不推辞,所以,尽管心事沉沉,实则没有赴宴兴致,但琳琅,在听到裴府侍女的话后,还是接受了邀请,准备了一份贺寿礼,登门赴宴。
宴会之繁华热闹,宴中裴明霜盛情等等,不必多说,期间,唯一让琳琅感觉有些怪异的是,初次谋面的肃王妃,目光时不时地无声落在她身上,像是在有意关注她,有什么话,要私下对她说。
……可她与肃王妃、肃王府,没有半点交集,能有什么可说的呢?!
琳琅开始还以为是自己想多,是自己的错觉,但当宴散,她离开裴府,将回香雪居时,夜色中,肃王妃竟真找了个由头,将她悄悄请到隐蔽之处,像是她接下来,要与她说的话,绝不能有第三人听见。
起先只是惊茫不解,可当肃王妃的话,一句句清楚落入她耳中后,琳琅心内震惊如翻江倒海,几欲站立不住。
似是怕她不信,说到最后,肃王妃直接取出了一枚白玉扳指,递与她道:“长乐公与我家殿下,在决定联手时,彼此交换了用以通递消息的信物。这枚白玉扳指,便是长乐公押在我家殿下这里的,夫人看这扳指,是否眼熟?”
怎会不眼熟……琳琅颤着手,接过肃王妃手中的白玉扳指,望着这扳指上篆刻的半阙古词,与磕裂的一道细缝,感觉自己的心,颤颤欲碎,足下站着的大地,像凭空裂出一道地缝,自己直直跌落其中,下沉无尽。
……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夜阑风静縠纹平。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这枚篆刻着古词下阕的白玉扳指,是昭华的旧物,在阿慕满两岁前,这白玉扳指,几不离昭华之手,直到有一次,阿慕在殿中玩耍时,差点摔撞到鼎上,昭华见状,着急上前搂抱住阿慕,戴着白玉扳指的拇指,与香鼎重重一磕,磕出了一道细缝。
因为总见昭华戴着这扳指,她觉得这扳指是昭华心爱之物,遂替昭华感到惋惜,但昭华却说“无妨”,他笑对她和阿慕道:“有这样好的妻子与孩子,怎还舍得‘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呢?!”遂将那磕出细缝的白玉扳指收起,近些年来,再未戴过。
……昭华确实知道了……知道了她被穆骁暗中欺辱之事……昭华是什么时候知道的,什么时候……
心情震荡复杂的琳琅,想细细回忆这两个月来,昭华的平日言行,可却因初知这一惊人之事,心神混乱到无法细细厘清,只是记得,似是七夕那日夜里,昭华在她耳边,说了一声又一声的“对不起”……
……对不起,昭华有什么对不起她呢!他为了她,暗中联手肃王,想要谋杀一朝天子,以救她脱离苦海。他暗中为她去做这样九死一生的事,有哪里对不起她呢!!
岂止是九死一生,穆骁是当朝皇帝,权势滔天,此事之凶险,远甚于九死一生……琳琅心痛心忧,如有尖刀在心头戳搅得鲜血淋漓时,对面的肃王妃,轻声说出了她心中所想:
“谋杀天子之事,实是凶险至极,我每每想起,食不下咽,夜不能寐,总担心万一事败,殿下他会身首异处。纵然殿下安慰我说计划周详,有八、九成可以事成,可这剩下的一二成,也着实叫人担心得很”,她说着又叹息道,“身为妻子,我想从旁协助我的夫君,可却无处尽心尽力,不似夫人……”
昏暗的灯火下,肃王妃幽幽望着她道:“不似夫人,可近天子龙体,可设法引导天子行为。此事虽凶险,但若夫人愿意从中暗助,这剩下的一二分缺漏,定然能够补上,此事定能功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