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内, 太子躺在贵妃椅上,一边啃着秋梨一边冲墙角的陆岺道:“别挣扎了,放弃吧。你说你入宫来做啥?不是自投罗网吗?再说,这个时候你强出头, 话不就更说不清了吗?”
“那就干看着?!”
被绑在墙角柱子上的陆岺双目通红, “昏君!昏君!舅舅就是个昏君!表哥, 你是要当明君的, 快放我出去!我要去打死那个赵衢!让他胡说八道, 让他胡说八道!”
“嘿,放你出去, 回头打我?”
太子将梨核往边上的果盘里一扔, 从太监手里接过帕子, 擦了擦手道:“表弟,父皇不让你出去是为了你跟左家女好。你现在出去闹腾,只会让人看笑话。”
“我就不该来!”
陆岺气的肺都要炸了!
他看见今天报纸上写的东西就气坏了!为了左玉的清誉,他日日夜夜忍着不去找她,这群人倒好,居然坏左玉的名声!他都大半年没见过她了!也不知她现在怎么样, 会不会害怕?她那个爹那么古板,一定会打她吧?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他就怒火冲天。冲出去就要去耿忠巷砸了那赵衢的家。可他娘把他拦下,说他要砸了赵衢的家, 那话就更说不清,只会把左玉害得更惨。
说完这话后, 便直接将他关了起来。他好不容易把门撬开, 爬墙出来, 想着既然不能直接砸赵衢的家, 那找舅舅惩罚他总行吧?
哪里晓得才到了宫门前,就有一群人上来把他给捆了,还说这是舅舅的意思。将他带到东宫后,便捆在墙柱上,让太子看管他。
这舅舅也太坏了!
不行,他不能在这里干等着!天知道左玉爹会怎么打左玉!她那爹要会心疼女儿,左玉就不会那么瘦了!
这样想着,他便哀求道:“好哥哥,放我出去吧。左玉一姑娘家……”
“别说了。”
太子道:“你就好好在这儿歇着吧,我是不会放你出去的。”
“你们怎这般无情?!”
陆岺咬牙道:“那神种今年收了多少?!这时不帮帮她,那也太没良心了!昏君!舅舅是昏君,你以后也是昏君,我呸!”
“嘿,你骂什么都没用,反正我是不会放你走的。”
太子才不上陆岺的当,又拿出一个梨道:“骂着口渴不,吃个梨?”
“吃吃吃,就知道吃!活该胖死!未来的昏君!”
“哈,昏君就昏君,反正我不放你出去。你小子瞪着我做什么?想咬我啊?来来来,还有什么难听话,尽管骂出来我听听。”
“是啊,有什么话都骂出来,让朕也听听。”
天子的声音在殿内响起,太子赶忙起身,“父皇。”
“昏君!骗子!昏君!狡诈!”
陆岺一看天子来了,立刻叫骂了起来,“你跟娘一伙的,都没良心!快放了我,我要去救人!”
“呵。”
天子都乐了,“就你这脑子还想救谁?放心吧。德惠姬君聪明着,用不着你救。”
“笨就不能救人了吗?!”
虽然要承认自己笨很艰难,但陆岺想想,左玉的确比自己聪明。所以比左玉笨,不算没面子的事。
因此他挣扎着,腿乱踢着,喊道:“真心才是最可贵的!我要去救左玉,舅舅,求求您,放我出去吧。”
“哟?”
天子走到他跟前,笑道:“你也会用‘求’这个字眼?啧啧,烧了朕书房那年,朕要打你,也没见你求朕。怎么?现在因为左玉,就愿意求朕了?”
陆岺脸一红,支支吾吾地道:“毕,毕竟是我无礼孟浪在先。我,我是男人,我可不能让她一个弱女子因我的过错来承担一切。”
“哈!”
天子大笑,只觉外甥这样很有趣。
天不怕,地不怕,不高兴起来都能骂他是昏君。就这玩意,他以为这世上就没他怕的东西呢。
示意身边宦官上前给他松绑,见他兴奋的样子,便道:“左玉这会儿已到了泙京府了。”
“她去砸衙门了?!”
陆岺瞪大眼,然后就跺脚,“糊涂!她以为谁都可以砸衙门?!舅舅,容外甥先告退,我得去阻止……”
“嘁。”
太子哼了声,打断了他,“左玉哪可能像你那么蠢?砸衙门这种事也只有你干得出来。”
“哈哈!”
天子看着陆岺那吃瘪的样子,不由开怀大笑。瞧着外甥那越来越红的脸,他只觉好玩极了。
/>当然,现在不是看外甥好戏的时候。要再不放他出去给左玉撑撑场,左玉估计也顶不住吧?
不过他也没想到,左玉做事竟这般刚直。
刚来人禀报,说左玉敲响了泙京府的登闻鼓,将那赵衢告了!
这行事手段,当真是老辣!天子想不通一个十四岁的人怎能有这般心智?他想了想,觉着可能是高人在背后指点。许明知是她的老师,会指点她也不奇怪。
不然他实在不敢相信一个十四岁的闺中少女能有这般手段,竟能想到以直破横的法子,直接将人钉死在地上!
当然,眼下说这话似还早了些。毕竟,泙京府尹也是毕新的人。左玉这招能不能成,还得看她的本事。
当然,她已出手了,自己也不能干看着。是时候把外甥放出来了,让他这个京城头号搅屎棍去搅和一番,那泙京府尹想要包庇赵衢怕是不易。
想到这里,天子嘴角划过一丝笑,“行了,皇儿莫要再取笑他了。岺儿,去将衣冠整理下,便去泙京府旁听吧。记住,只是让你旁听,你要敢胡来,再砸衙门,我可不能饶你了!”
“谢舅舅!”
陆岺大喜,连连道:“舅舅,你放心,我现在请了个厉害的先生,道理我都明白了,我不会乱来的。”
说着弯腰行礼后便是稍稍整理了下自己的仪容,急匆匆地出宫去了。
“父皇,信表弟的保证,还不如信世上有鬼。”
太子一脸担忧地道:“要不儿臣也跟着去看看吧。”
“不必。”
天子道:“这事你不能插手。你从今天起就装病吧。”
“???”
太子一头问号。
装病是什么意思?
“朕动了他们,哪怕成事了,二十年累积的美名也会毁于一旦。来日史书,也不知如何写朕。不过为了大昭江山,朕也不在意便是了。只是……”
天子望着自己儿子,素来肃穆的脸在这一刻变得柔和,“这骂名一人背负便足矣。你不出面,留下恩情,来日可再施恩于臣,让他们好效忠你。”
“父亲……”
太子的眼一下红了,颤着唇,“儿子也不在意……”
天子笑了起来,拍了拍太子肩膀,道:“陆岺一片赤子心,你无其他亲兄弟,唯有这表弟。善待于他,他来日必能成为你的左膀右臂。”
“父皇!”
太子喊了一声,他隐隐感到这事恐怕也不像父亲说的那般轻松。这话听着怎么跟在交代……
他不敢往细里想。到底才十八岁,即便列朝听政|,可还是嫩了些。
他不知,他父亲在做的事会掀起怎么样的一场风暴。也不知,这场风暴又会给世间带来什么。
若真要用什么来形容的话,那便只有那句话可形容:前无古人!
左玉赶回城,回到家,左林已将她的朝服、凤冠、宝印、金册都准备好了。
左玉换上朝服,对着镜子时,她又觉自己的脸在这华丽服饰下显得寡淡了些。她让人取来口脂,取来螺子黛,将眉画了画,将眼线勾了勾,又涂上深红的口脂,这才将凤冠戴上。
出了门,上车前,望了望台阶上的左林、张氏以及弟弟妹妹们,笑了笑道:“父亲,母亲,准备好酒菜,女儿去去就回。”
说罢便是上车,未有一点犹豫,很是潇洒。
车轮转动,缓缓驶出二佳巷。张氏望着消失的车马,问道:“能行吗?”
左林没说话。过了好久才道:“老夫陪你去茹娘那儿诵一卷地藏经吧。”
两人对视了一眼,互相点头。只是想着左玉的交代,张氏又吩咐道:“去将我出嫁时埋着的那坛女儿红起出来。玉儿今日若能得胜归来,当浮酒一杯!”
*
秋风阵阵,桂花飘香。
泙京府前,一面略显陈旧的鸣冤鼓竖立在衙门外。门口看守的衙役支着水火棍,看着往来的人,只觉这日子过得无聊极了。
鸣冤鼓又名登闻鼓。顾名思义,唯有受冤才能敲响这面鼓。像家里鸡啊鸭子的被偷了,只能敲另外一边的堂鼓。
只是大昭有律法在,不可越级告状。若要越级告状,得先受鞭刑五十下。故而,生在天子脚下的泙京府其实升堂的机会并不多。
这样的日子舒坦是舒坦,但升堂少,也意味着可捞的油水少。即便有人来敲鼓,在这天子脚下,有胆气直接敲鼓的,那大多也不是一般人。
正无聊着,却见一辆马车驶来。再仔细看看,顿时毛骨悚然!
/>谁家的车马?!后面怎么还跟了这多家丁?!
这来头一看就不小!看守衙役立刻站直了身子,肃了表情,打起了精神。
车在面前停下,脚踏放下,帘子掀开那一刻,两衙役只觉脚都软了!
翟鸟!朝服上居然有翟鸟!这是一品夫人才能穿的衣服!
来者不凡!
当他们看到车上人走下来后,直接傻眼了!
凤冠上有凤首,非婚嫁时能戴凤首凤冠的,除了嫡公主与皇后外,只有那一位了!
德惠姬君!四品封位,穿戴却是超一品!
这等贵人面前自是不敢摆谱,立刻上前,躬身道:“小的给姬君请安。敢问姬君亲自来访,是有何麻烦事了?”
左玉笑了笑,道:“没什么麻烦事。只是今日报纸上有人胡说八道,我请你家府尹来评评理罢了。”
说罢也不等衙役回应,径直绕过衙役,走到登闻鼓前,拿起鼓槌,对着鼓面便是用力敲了下去!
“咚咚咚!”
一声接一声,节奏平稳,铿锵有力。
“有人敲鸣冤鼓了,有人敲鸣冤鼓了!”
路过群众听到鼓声,纷纷惊叫了起来,“这鸣冤鼓多久没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