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神浓金色的厅堂内, 乐工弹奏着竖琴,众神的脸上都带着醉意的红晕。
普绪克独自穿梭在人群之中,手里端着金餐具, 尽量叉离自己近的食物。
她来这儿本就是补充体力的, 不想吸引太多的目光, 可惜还是事与愿违。
仙女们都知道, 是她夺走了爱神的心, 都不约而同地投来审视的目光。
普绪克隐隐晓得那些目光的真正含义。
歆羡, 欣赏……更多的还是轻看, 甚至带着几丝瞧笑话的趣味。
她是长得美, 蝴蝶般扇动的眉睫, 圆润饱满的洇红唇珠,再配上那胜雪的肌光, 乍一看足可用惊心动魄来形容。
可奥林匹斯的神格,从来不是只靠美丽就可以获得的。
纵使美如阿芙洛狄忒, 也还拥有古老的血脉,高贵的神格, 以及千百年来的钻营。
而她,如凡间许许多多被神看上的美丽女孩同样, 只是神的一晌贪欢。
依靠美貌获得神的短暂垂青,与神共度一段露水情缘,之后神遗忘她们,去寻找另一段露水情缘。
仅此而已。
普绪克听了这些议论的话,脸涨得跟煮熟的虾子似的,转身便进了旁边的花廊。
斑斑驳驳的花影遮住了她一部分的难堪, 可仙女们细细碎碎的调笑声犹萦绕于耳, 像无孔不入的流沙, 从耳朵缝儿里溢进来……提醒着她,爱神可以宠她、喜爱她,给她华丽的宫殿,灿若星辰的衣裙,却独独不会给她一个完整的婚姻。
因为她只是神一时的消遣,罢了。
普绪克坐在冰凉的石廊上,陷入一瞬间的失神。
她被困在一个史无前例的难堪境地,进退两难,前途茫茫未知。
这样热烈的神界宴会,远比凡间的酒神节场面宏大一百倍,却处处充满了陌生。
她唯一认识的,能依靠的人,居然只有丘比特。
某种程度上,也确实是她巴结他。
普绪克在花廊里躲了很久,直到外面的人渐渐少了,才敢探出脑袋来。
脚下忽一硌,一个灰乎乎的东西不小心被她踩到了。
普绪克弯腰一看,是一支箭,纤瘦得很,只有小拇指的一半粗细,然而通体却泛着灰色恶寒的光泽。
她把它捡起来,那正是一支铅箭——传说中可以遏止疯狂爱情的铅箭。
普绪克盯了半秒,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个东西。
……
顺着铅箭所指的方向一直走,绕过蜿蜒曲折的画廊,半晌来到一片开阔的小喷泉。
小喷泉的四壁被成片成片的繁花笼罩,隔着很远便有浓香贯脑。
这里蓊郁的林木成荫,几乎遮蔽了天日,只有部分筛下来的日光,昏沉沉的,仿佛蒙了一层柔纱,远不如太阳神神殿头顶的日光那样炫目。
普绪克注意到,这里的雾气很重。
即便已经到了凡人所说的正午时分,树梢上仍然挂了一层厚重的露水,晶莹的水滴将落未落地悬在枝叶之间,稍一乱动就会被淋个满身湿。
倒是个僻静的所在。
普绪克在后山林间逡巡了半晌,好像迷路了。
她本来就有轻微的路痴倾向,这林中处处皆铺着密密麻麻的繁花,缥缈的雾气遮挡视线,再加之神界并没有指路牌一类的东西,叫她浑然有种走迷宫之感。
普绪克揉了揉太阳穴,禁不住有些懊恼。
要不是水泽仙女告诉她爱神在后山,她才不会乱闯到这里来。
她现在只想赶紧找丘比特,好让他赶紧送她回去……虽然那些谷物大概率是挑不完了,但她想尽力而为,能做点是点。
普绪克手里还攥着那只令人微寒的铅箭,箭头的隐隐光泽可以为她起到指路的作用。
她得小心着些拿着。
一旦被这东西扎到,就会恨上第一眼看见的人。
思及此处,普绪克忽然想起另一桩蹊跷的事来。
丘比特自己中了金箭,缠上了她,那么按道理,她是他中箭后第一眼看见的人。
可是他们神凡相隔,一个在奥林匹斯,一个在喧嚣的小城邦,他第一眼看到的人怎么可能是她?
即便他真的不小心戳上了自己,第一眼看到的人也可以是许许多多人。
他第一眼看到的,居然是她。
普绪克越想越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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犹记得丘比特第一次见面时跟她说——他注视她很久了,现在想来,却是真的,并不是一句危言耸听的空言。
普绪克神情复杂地停住了脚步。
原来她才是那个瓮中之人。
怪不得有那么很长的一段时间,她都能感觉有什么人,在她看不见的空间里,将她捕获,纠缠,若有若无地抚摸,梦魇时对她窃窃私语……她还以为是自己神经出问题了。
她如在五里雾奔跑的猎物,而实堕无形的网中,通过一场献祭,被送到了那人的掌心之中。
如今,这网越收越紧。
更可怕的是,她的那一颗心,也正被一点一点地蚕食掉……她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他甚至不需要做额外的什么,只需掀掀唇,带点柔情地唤一唤她,她好不容易积攒的理智就会瞬间土崩瓦解。
普绪克有时真怀疑,中金箭的人是自己吧。
不然,她怎么鬼迷心窍地跟他来奥林匹斯,在听到仙女们说爱神只把她当成消遣时,又为什么会失落,心口隐隐作痛……?
普绪克烦恼地摇摇头。
心知她是不配和他谈婚姻二字的。
她必须得抵抗住诱惑。
她不想有朝一日被抛弃的时,因为放不下而卑微地恳求那人。
即便是分开了,她也希望能潇潇洒洒的,利利索索的,转身就走。
……
繁林尽头的一小片草地上,竖着架紫藤缠绕的小秋千。
地上杯盘狼藉,刚刚经历过一场小宴。
爱神正在小秋千上。他似微醺,倚在吊绳上沉沉阖着眼。
近距离看他,他比壁画和雕像都更冷冽几分,那股神所特有的矜贵之气是任何能工巧匠都复制不来的。
脚边,一支浪漫又浓烈的金箭散漫地丢在草丛中。
普绪克没敢吵醒他,悄悄走到秋千之前,捡起那支金箭。
跟手中的铅箭一对比,正好凑齐一对。
持着双箭在手,两种截然相反的强烈力量流遍全身。
普绪克打了个寒战。
正当此时,一只柔若春风忽然拂上了她的脑袋。
“拿着这东西干什么?”
普绪克一抬头,正好对上丘比特那清峻的面孔。
她不免怔然,“你没睡啊。”
丘比特皱皱眉,把两支碍事的箭都拨了开去,攀她一双皓白的手腕。
“去哪了?刚才找了你半天,都没找到。”
他朦胧的眼皮只抬了一个缝儿,看起来醉意没消,就这样摇着她的手,像邻家粘人的小羊羔,弱气而无害。
语气也是沙哑的,稍含了点责怪,细听之下,还有不易察觉的委屈。
可他骨节间传来的力道却是实打实的,没半点退让,牢牢地锢着她的手,写满了骄横不容置疑的独占。
普绪克试图抽了抽,却是徒然。
她只得涩声说,“没去哪,就是迷路了,找不到你……”
“迷路了?”
话未说完,她便感觉身体重心一失,软软地陷入了那人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