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底极其明白,师尊今晚的言谈举止没有一处符合逻辑,包括事后那种宽恕谅解都是欲盖弥彰,经不起分毫推敲。
但化作废墟的竹海、地面雷电击砸的痕迹,这些景象正在不断抚慰着他,冲击着他,向他传递着师尊愿意为他付出生命的讯号。
他之所以奉上那枚本要制造伤害的妖丹,交托了他此生从未交托过的信任,是因为师尊给他的,是他不敢想象与妄求的东西——虽然事发蹊跷,存在有违常理的疑点,可他抽丝剥茧审视了全部细节,依然不能明悟其中的关窍。
沈祁修隔着飒飒风声,隔着重障雨帘,一边低头打量自己的手指,一边回味着禁锢师尊霜雪般窄腕的触感,以及惶急错乱紧紧相拥之时,怀抱里暧昧缠绵的独特冷香。
师尊召唤绞杀阵纹的动作狠绝不渝,昳丽眉目愈含煞气愈是惊艳,享受鲜血流淌过指缝的痛快远远及不上珍藏这一幕来得意义非凡,因此,不管师尊欺瞒了他多少,有何等私情私欲,他都甘心大度忍耐,暂不计较。
他整个人沉浸在极端的兴奋当中,胸腔内塞满无法形容的震撼,血液里灼烧着颤栗滚烫的满足。然而贪念焚身,并不妨碍他思考矛盾爆发的根源。
关于厉鬼和他有无牵连,师尊早在依兰城时就生了疑心,不然也不会悄悄放走厉鬼,又旁敲侧击地试探了他好几次。如今这一通毫无征兆的雷霆震怒,不惜登门与他锋刃相向的草率做法,绝对不是临时起意的偶然。
到底是谁在背后拱火添油,说了不该说的话,激化了师尊对他的警戒猜忌?
在有把握完全压制师尊、强迫师尊接纳他真实的一面之前,他必定要找出此人,将对方剥皮抽筋、扬灰挫骨,磨灭他的每一缕血肉神魂,让他悉数承担此次挑拨离间应付的代价。
倾颓暴雨迎合着思潮起伏一夜未停,直至黎明时分方才收势止歇。沈祁修望了望破晓放晴的天色,终于回房换上轻简劲装,规规整整地束发佩剑,打算离开住所,去广场里参加新一轮比试的抽签。
他沿途专程绕了路,在扶月小筑的云阶旁驻足片刻,守到了准点经过此地的一宝。
这个小侍童隔三差五与他碰面,一眼瞧见他的身影就快步跑过来,熟稔地跟他打招呼:“沈师兄!你今天来得好早,仙君这会儿怕是还没起床呢。”
“一宝。”沈祁修笑得十分和善,“我有件事情想寻你帮忙,不知道你方不方便?”
“帮忙?”
一宝最近没少受沈祁修照拂,听他这么一说,马上热情地应承道:“师兄,你要我做什么尽管交待我就行,用不着跟我客气。”
“师尊昨日仿佛心绪不佳,但我不好直接询问他缘故,所以顺道向你打听一下。”
沈祁修眼底闪动着关切的光彩:“你能不能告诉我,师尊这两天都见了哪些人?是凌霄宫那边又拜访了他,拿我惹出的乱子扰他清净了吗?”
一宝闻言愣了愣,迷茫道:“没有啊,仙君这两天不常出门,也不曾接待过凌霄宫的访客。”
小侍童生性单纯,头脑简单,自然不会把沈祁修故意转了弯子的问话联想到别的地方。他掰着手指计算道:“仙君除了去探望师兄你之外,就只有前天下午被掌门传召到了无定峰一趟,其余时间一直待在寝殿里休息。”
倘若元珩仙君怀疑他勾结鬼物,哪怕查不到证据都免不了大动肝火,更不可能有师尊口中让他接触宗门内务的承诺。
沈祁修眉心微敛,自知此事牵扯不到元珩,刚想换个方向再问一问,一宝便像记起了什么似的,抬手拍了拍脑门。
“哦,对了,还有林师兄。那天掌门正是派林师兄前来,请仙君去无定峰叙话的。”
林师兄……
林清昀?
他兼顾着本届宗门大比的巡场和各派弟子的晋级确认,连日交际应酬繁多,元珩仙君怎么会在这种时候,支使他做传话跑腿的杂事?
若非他主动要求,这种情况几乎不可能发生。
林清昀在依兰城跟师尊朝夕相对,得到了那块凝聚师尊至纯灵力的琅琊玉玦,现在竟还随心所欲地进出扶月小筑,与师尊私下独处么?
沈祁修唇角挂着的笑意纹丝未变,指腹却死死按在了炽霄剑格的雕纹上:“除了掌门和林师兄,师尊有没有见过其他的人?”
一宝皱着眉回忆了一下,摇头道:“大概没有了。”
他见沈祁修不再追问下去,反而觉得很不好意思,抱歉道:“对不住啊沈师兄,我知道的就只有这些,实在帮不上你的忙。”
“没关系。”
沈祁修面不改色,抬眼注视着满脸天真的小侍童,“既然这件事与凌霄宫无甚关联,那我便安心了,你不必和师尊提起我今日来过。”
他温和地对一宝道:“多谢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