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见她久久无言,心中叹息,疲态愈显,也对,姚晖和高叙向来胡来惯了,都不敢在他面前说些什么,他又想从乔昭懿的嘴里听出什么呢。
他心里喃喃:“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可能是太期待了些,期待再有佳作与旷世之言。
乔昭懿看他神色,心思微动,一个大胆而荒谬的想法生出。
这位为大邺付出一生的帝王,到底是走向了生命的末路。
将大邺从贫弱里扶持起来,维持它的强大,可能到底是让人太疲惫了,他想从自己这里听到的话,到底是什么。
是对抗衡一生的对手的肯定吗?
乔昭懿从未觉得自己能肩负起多少责任,她连身边人都改变不了,从头至尾她想求
的,也不过是安稳度日。
可她总如惊鹊,起落都不得由己。
她第一次见一个能够对他人性命生杀予夺的封建王朝最高统治者,惶恐至极,怕说错怕做错,给家里带去灭顶之灾。
现在依然如此。
她的命,只在帝王的一瞬之间。
现在的身上,还加了岑家的百口性命。
乔昭懿半晌才轻声说:“臣女觉得,那人若在乱世,当是位枭雄。”
尚德全心里被吓得一个激灵,陛下登基这么多年,平水患治旱灾,为大邺尽心竭力,就差死在朝堂上,多少夜里为民为国彻夜不眠,他都知道。
可就是这样一个被交口称赞的好君王,依然有判党,扰的他不得安歇。
尚德全都不敢抬眼,准备直接跪下。
没想到听到的是陛下慢悠悠的一声笑。
他心情极好。
尚德全:“……??”
他愕然!
他当御前太监来,头一次听其他人夸赞太平会,还没死的。
——赌对了。
乔昭懿轻轻吐气,悬着的心一点点着陆,尚且带着细微的颤意。
一个即将从巅峰龙椅上退位的帝王,回想自己的一生,作为困扰半生的判党,太平会在其中占据的地位不言而喻,一个能与自己交手半生的敌人,他怎么会希望,所有人都说那位是个昏庸之人。
那位可以十恶不赦、可以万人唾骂,但不可以是个昏庸的蠢货。
不然他这一生算什么,被一个蠢货困扰数十年?
他岂不是还不如那个绣花枕头。
陛下笑了,目光有些感怀。
他一笑,尚德全也跟着笑,只是陛下的笑,总像是在天上飘,不真切。
陛下反复品嚼着二字:“……枭雄。”
那位,确实是个枭雄。
教他良多。
连他在西梁险些死去时,都是他救下的,没有他,他早死在冰冷的荒芜宫殿。
九岁被送入西梁做随时可以被舍弃的质子,他真的太痛苦了,也太孤独。
整个皇宫,除了那位姐姐,他无人可说。
他是皇子啊。
周氏的皇子,却被万人践踏,那位姐姐是唯一护着他的人,可异国他乡,她活得同样步履维艰,常常抱着他哭。
渐渐的,他学会了忍耐。
只要能活下去,只要能活着回到大邺,怎么都好。
但在那时的他看来,无异于天方夜谭。
大邺已不是最初的大邺了,战乱、瘟疫、大旱、水患,所有的天灾人祸,短短几年间,就摧毁了一个庞然大物。
他周而复始地清醒再入睡,无一人可说话,每天睁眼的第一件事,都是该如何在西梁的皇宫中生存下去。
他真的太孤独了,也太恐惧了。
遍地都是豺狼虎豹,明明只是最低等的宫女太监,却也敢给他脸色看,对他动辄打骂。
他在西梁的皇宫,早已不是千尊万贵的周氏皇子,他只是一个低贱的弃子,他曾经引以为傲的血脉,给他带来的只有无穷无尽的折磨与屈辱。
他头一次动摇。
人的三六九等真的该由血脉来区分吗?
他几次被折磨的奄奄一息,近乎死在冰冷的雪夜。
直到那日,他站在廊下看雪,手部满是冻疮,不在殿内,是因为殿内更冷,下雪时,外面的温度会稍稍上升些,直到融雪时再下跌。
他透过重重檐宇,朝着大邺的方向看去。
……听说大邺纷争不断,他父亲病重,长兄夺位,朝堂动乱不休。
西梁以“讨伐暴君”之名派兵。
他一个质子,本就是靠着大邺方能苟延残喘,大邺已到如此地步,若真交战,他怕是连尸体都无法回到故土。
可那又能怎么办,他不过才十一岁,吃饭都要靠着别人的施舍。
那晚,又有几人来到他身边,寒冷雪夜,兜头泼了他一盆冷水。
他高热不退,几次惊厥,又请不来太医,那位远嫁的姐姐抱着他哭了整夜。
也就是那晚,他多了位护他爱他的先生。
那人漠视生命,却又唯独爱他。
因为那人诞生于他的意识,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都共用一个身体。!
尧鹭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
:,
希望你也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