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队精锐兵马的确是奔着宴云笺府上来的。
当先一骑撞破府门,近百人马如潮水汹涌进来,踏折草木,一见到人便扣押马下。
姜重山抽出长剑,利落翻身下马,双目黑沉,默不作声向里走去。
姜行峥亦步亦趋跟上:“爹,宴云笺武功卓绝,让孩儿先来,免得他伤着您。”
“不用。”
“爹……”
“他的功夫,本就是我一手调教出来的。你退后。我必亲手诛杀此贼。”
姜重山目光牢牢盯着前方,自从踏进京城这片土地,他心中的怒火便越烧越旺,直至冲天之势。
恨意与冤屈烧成一片火海,将他整个人吞噬其中,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杀。将那个害了他全家的畜生碎尸万段。
他提着剑,步伐愈快。
彼时,宴云笺在屋中静立聆听。
他极沉得住气,从听见动静到此刻都未发一言,范怀仁眉心微拧:“如果真的是呼青腾,难不成他是凤拨云派来的?应当不会啊,呼青腾是她的手下,最要紧的是难道不是踏平宫城吗?来找您……岂不是耽误时间啊……”
这话不错。
宴云笺听着外面如同强盗般打砸的宣泄声:呼青腾入京第一件事,不是攻占宫城,而是要他宴云笺性命。
不可能是凤拨云指派的,能让他这么做的,只能是私仇。
私仇……
私仇。
许多事情串联起来,大脑中有一线光亮,宴云笺双眸渐渐暗哑,人沉静不动,松散的发丝随风而飒,微遮眼眸。
突然的,他抬起头,目光深邃沉重,抢身出门,仓皇到脚步几乎踉跄。
“公子——”范怀仁还没反应过来,但见他不管不顾,立刻跟了出去。
宴云笺冲出来,而门外的人也正停在他十步开外。
对方紧握长剑,鲜红的血顺着锐利刀锋一滴一滴落在地上。那人满身风霜,目色暗黑,尽是化不开的杀欲。
天地在这一瞬变得安静,眼前场景尽数成了虚影,止于视线中央的那个人。
熟悉至极的容貌,陌生至极的眼神。
无数回忆走马灯般自身侧呼啸而过。
他就如同站在悬崖风口,凝望着对面的人,怔怔弯了双膝,重重跪下。
“义父……”
姜重山冷笑:“别恶心我。”
宴云笺脸色一片惨白,目光始终牢牢胶着在姜重山身上。
姜重山的目光犹如利剑,已将他扎的千疮百孔:“我没有死,你很惊讶吗?这又是什么新把戏?”
范怀仁从屋中追出来,看见此情此景,也不由呆愣在原地:“姜重山将军……”
姜重山目光未动,仍落在宴云笺身上,口中说道:“范先生,你们乌昭和族的教养,真是令姜某大开眼界。姜某聪明一世,最后栽在这条养不熟的狗身上。隐忍五年,演技至
臻化境。实在令人叹服不已。”
范怀仁陡然红了眼眶,颤声道:“不是这样的……”
姜重山根本没打算听范怀仁说话:“宴云笺!不必如此惺惺作态了!你若就这么跪在地上,我现在就会把你剁成烂泥!”
宴云笺望着他,薄唇轻动:“义父。”
“别叫我义父!”
姜重山恨道:“可叹姜某竟被你这贱种迷了心智,断送了……”
断送了什么,他说不下去,但宴云笺也听懂了。
他苍白的面容上最后一点血色也急速褪去,仿佛冰雪塑成的琉璃玉脆,不用刀劈剑砍,轻飘飘几个字,就能将他压碎成一地齑粉。
宴云笺低声道:“罪子满身恶孽,若能死在义……您手上,实乃苍天垂怜。”
他端正跪好,双手扶地,安静而虔诚地叩首:“请您动手吧。”
姜重山举着剑,眸心赤红,死死盯着宴云笺。
下一刻,他眼脸肌肉息动,目光陡狠,高高扬手大踏步上前。
范怀仁连忙扑身:“姜将军——”
“滚开!”
“范先生,您不要拦着,您忘了您答应过我的。”宴云笺侧头深深望着范怀仁。
范怀仁双唇发抖:“可是……”
姜重山拂开范怀仁,俯视宴云笺。
离得近了,才看清宴云笺如今的模样:瘦的只剩一把骨头架子。二十二岁的年纪,乌发间夹杂着丝丝白发,满目沧桑,饱经折磨,容颜还是昔日俊朗,却再不复当年意气风发,明亮张扬之态。
他在自己眼前,缓缓闭眼,唇角一丝浅淡的、即刻笑容的满足笑意。
姜重山恨极:“宴云笺……宴云笺!!”
“如今你又做出这一番姿态来,你究竟是为什么?!”长剑向前,距离宴云笺脖颈半寸微微发抖,“为什么?!到底哪个才是真的你?当日在辛狱司中我苦苦哀求,你一字不听,恨不得啖食我的血肉!你既对我恨之入骨,如今又为何跪在地上引颈受戮!”
他要杀的,是心狠手辣、无论自己怎么卑微恳求都将他们一家处以极刑、将他的女儿作践到泥里的畜生,不是这个满目悔恨痛苦毫不还手甘愿赴死的人!不是他!
姜重山紧紧握着剑柄,力道大到手掌隐隐作痛。
宴云笺低声:“义父……姜大人,我欠下一条命也不够还的孽,您将我碎尸万段都是应该。没有为什么。”
姜重山长剑落下,重重劈在宴云笺身侧的空地上。
不是下不去手杀他,他恨不得将他砍的筋断骨折成一地碎块,可是他不甘心:“为什么?!宴云笺——让我求个明白!”
“爹!”姜行峥冲上前来,“你何必与这等畜生多言?!他害惨了我们一家,害死了妹妹,是非因果还重要吗?他是我们家的仇人,是不可磨灭的事实!他自知罪孽深重不反抗,那将他乱箭捅死便是,何必多问!”
说着他一把抽出配剑,对上宴云笺未曾有
丝毫手软,右手高举,长剑当头砍下!()
“噗”的一声,锋利的剑刃切破血肉,范怀仁死死握住姜行峥的剑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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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长剑锋利异常,他半个手掌几不曾被切断。
宴云笺未曾躲避,见此变故,失声道,“范先生——”
“公子,您时常觉得,说出您身上所发生之事,是为自己犯下的恶行找借口。那是对旁人。”范怀仁强忍剧痛,声线沉稳,“可对待姜重山将军,你不该隐瞒。这不是为自己开脱,告诉他真相,不是减轻你的痛苦。是减轻他的痛苦。”
姜行峥一把抽出剑来,扬剑再砍:“什么隐不隐瞒?我要这贼子血债血偿!”
他抽的太快,轻微一声响,范怀仁半个手掌掉落在地。鲜血混着泥土,指尖还微微打颤。
那抹血色映入眼帘,像文臣死谏。
心脏骤痛,似一柄刀顺着胸腔骨缝,深深插.进去。宴云笺倏然伸手牢牢控住姜行峥劈下来的剑身。
虽是同一柄剑,但他手上含了内力,长剑虽利,却连他的皮肉都没擦破。
姜行峥恨急,正要大力抽出,却听姜重山一声沉喝:“让他说。”
姜行峥不敢置信:“爹!你何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