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天在还没有获得通天教主这个称号,在还没有获得上清这个名字之前,是一团刚刚生在世上的混沌。
没有名字、没有归处、没有可以栖息的地方。
他生自天崩地裂时落下来的混沌之气,本是一团黑漆漆不讨厌人喜欢的混沌,没有自我,没有灵智,甚至连一个单纯的生灵也算不上。
总的来说,跟天底下的风雨雷电差不多就是一种存在但不存活的物质,不过,他比人家讨厌的多,所经之地莫不陷入混沌抹为虚无。
他比“死”还可怕,他一旦出现就代表着一切都将化为虚无,不复存在。
由此可见,他对着这个生机勃勃的世界来说到底有多讨厌了,可是他这一团黑漆漆哪里知道自己有多讨厌,反正天也崩了,地也裂了,三界又有重回混沌之势,他这一团乌漆麻黑就跟着风雨雷电一样顺势而为呗。
不过这个由盘古开辟的世界到底没有重回混沌的一团,女娲以身补天,弥补了天地的裂痕,三界又重新划分开来,甚至有了这一次之后,化为天道的众神意志将三界分的更加清晰,不允许任何人僭越三界的界限,这一场前所未有的大灾难警示着每一个人,时刻预防着“融合”的悲剧再一次发生。
不过女娲到底是干大事的,不拘小节,把他这一团黑漆漆忘到人间了。
也许是女娲死前用宝莲灯镇压三界魂灵那一场壮举影响了这一团没有灵智的黑气,让其生出了灵智。
不过这个灵智不是什么高级的,就像最低等的动物,唯一的意志就是活着。
要在这个与他格格不入的世界里活下去可不容易,尤其是他的存在本身就是虚无,为了活着,他本能地寄生,他在很多生灵体内寄生过,但他们很快都被他吞掉了。
他也不是故意的,是真的没什么办法。
为了长时间地“活着”,他只能不断寄生,活的死的,他不在乎,他就是一心活下去的单细胞动物,没有道德良心一类高级的想法。
这样的日子不知道过了多久,总之,他到后来奇迹般的有了复杂一些的想法。
他坐在人间的战场上,寄生在一个小孩儿身上,用小孩子的身体头一次起了闲心观察起这个世界,死人、鲜血、哀嚎、哭喊,还有,战士们死前呼唤的“母亲”。
他在那一刻陡然生出了人心。
他看着自己现在的躯壳,知道用不了多久,这具躯壳也得控制不住的消亡,然后他又得再找下一个,一个一个又一个,到底什么时候是尽头。
一直拼命活在这世上的他,不想活了。
他打算去死。
不过死前,他打算像个人一样试着活两天,他顶着一具小孩子的躯壳在战场上游荡,搜刮着战士们怀中紧紧揣的来自家乡的礼物,是吃的就尝两口,不是吃的就看看,他翻开一张羊皮卷,看着上面简陋的家书,看的挠头。
靠,他是个文盲。
写的什么鬼玩意儿,尽在鬼画
符。
真是无聊。
一边骂(),他一边把羊皮卷小心翼翼地放了回去?()『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站起来打算继续搜刮,不过,就在这时有一个人挡住了他的前路。
这个人穿着一尘不染的白衣,头戴方巾,书生打扮,长得好不好看,他一个没有审美的混沌倒不是很清楚,不过,这个人是唯一靠近他的活人,蛮稀奇的,他忍不住多看了两眼,然后听到那个人的笑声。
他拿着折扇在手上轻轻一打,说:“天下无奇不有。”
这啥意思?
文盲的他属实是没听懂。
他傻愣在那,不知道那个看着他的人在心里已经将他的生死走过几轮了,一直被盯着看也挺难受的,这个人再稀奇,他也不能为此放弃一整片“草原”啊。
他把他晾在一边,继续搜刮那些遗物,那个人就一直安静地站在战场上看着他像个食尸鬼一样四处抛来抛去。
混沌这时候想死,那个人职责所在也该杀他,可好巧不巧,那个人心软了。
他将有了人心的混沌带进了风雪漫天的昆仑山,混沌捧着一只烧鸡本着也没几天好活的心,吃的很欢快,然而,吃到烧鸡的第一刻,他不想死了。
靠,他想,这个世界也太美好了吧。
当然,这个美好的世界要是没有乱砍人的小冰块玉清就好了。
他明明都不想死了,别乱砍人啊。
他被洗的干干净净,还换上了一件体面的衣服,乍一眼看人模狗样的,当然,前提是玉清不会把他揍得鼻青脸肿。
他在昆仑山被给予了名字,成了上清。
上清坐在站在雪中,在玉清的教导下向鸿钧行礼,但他没个正形,站没站相,坐没坐相,四肢各动各的,好隆重的一场拜师礼,最后还是被他搞砸了。
玉清气的嘴都歪了,但只是黑着脸“哼”了一声,就气呼呼地离开了丢人的现场。
老好人太清坐在一边尴尬地扣地,看了看他,当与上清视线对上的时候,又立即尴尬地去看天。
好家伙,他是不是得稍微羞愧一下啊?
他摸了摸鸿钧点在他眉前朱砂,心想,自己后来能长久地用一副躯壳活着,估计这位无所不能的神仙是帮了大忙的。
鸿钧给了自己名字,给了自己的师门,给了自己活着的躯壳。
他这么好,自己却一件事也办不好。
拜师礼散开后,上清难过地蹲在雪里,任大雪把自己埋进去,就在这副躯壳要被自己折腾死的时候,鸿钧又一次来到了他的身边,他用折扇别了别他身上的冰雪,笑着问:“发生什么了,怎么忽然想不开了?”
上清眨了眨布上雪花的眼睫,发现自己哭了。
靠,他竟然像个人一样难过了。
他呼出一口热气,哽咽着问:“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鸿钧收了收折扇,想了想,奇道:“我对你好吗?”
上清哭道:“你是我爹吧。”
鸿钧
() 哈哈大笑,牵着他的手,把他从雪里拔了出来,他说:“可别这么喊我,会有小家伙吃醋的。”()
一大一小牵着手走出了大雪中,然后撞见了等在雪中的玉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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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了一眼上清,焦急地上前一步,又立即别扭地扭过头,颇有些窘迫地踉跄着离开了雪地里。
上清牵着他新爹的手,跟他告状:“这混蛋铁定又是来揍我的。”
“哎呀呀,”鸿钧用折扇轻轻敲了敲他的头,说,“他这一回是来救你的哦。”
“救我?”上清震惊地五官都放大了,“你是没看到他把我往死里打的样子啊。”
鸿钧语不惊人死不休:“这不是没死吗?”
他笑呵呵地说:“他在跟你玩儿呢。”
上清属实是见识短浅没见过这种玩法。
鸿钧看着玉清僵直的背影,颇为有些欣慰地说:“毕竟是成了师兄,也算是有了责任心了吗?”
“师兄?”上清惊讶地看着玉清的背影,属实没从他冷冰冰的背影里看出这两个字。
“师父,你不然跟我解释解释什么叫师兄吧。”上清实在是参不透了。
鸿钧想了想,说:“师兄啊,就是没有血缘的哥哥。”
他估计是故意的,用一种很肉麻的语气,对上清笑着说:“哥哥很喜欢你哦。”
上清大叫一声,甩开这个新爹的手,掉头就跑,他跑得飞快,很快跑过了走在前面为了维持形象故意走得很慢的玉清身边,玉清看着他又跑又鬼哭狼嚎先是愣了一下,接着嘴角有了笑,找到了他熟悉的与上清交往的方式,拔出剑来,跟着跑了过去,吼道:“鬼叫什么?!这里是昆仑山,给我闭嘴!”
鸿钧调戏成功,在身后哈哈大笑。
上清天天被他这位师兄暴揍,但他偏偏没有眼色,看不出玉清的身份,把他当做个普通弟子,玉清敢打,他必还手,而且还十倍,打不过就骂,骂不过再打,他们俩的恩怨簿上写满了对方的名字,因为恩怨过多,属于一见面就能打起来的类型。
两个人早课打架,修炼打架,连大讲会这种重要场合都要打架。
玉清是个很重视脸面和体面的别扭人,但一对上上清,就失去了全部的理智,打的衣服烂了,头发散了,脸也肿了,还要打。
直到,上清哭爹喊娘,阶段性滑跪。
大讲会后,他们的胡闹程度破了圈,从昆仑山一路丢人丢到天外天去了,连无辜的太清都受到了波及,他们三个人被齐齐关了紧闭。
罚的倒不是很重,但是对上清来说比死还难受,他死猪不怕开水烫,就怕玉清,所以关禁闭的时候鸿钧特意把他跟玉清关在了一间。
上清在禁闭室里给传说中的天道磕头,祈求他让自己眼瞎,这辈子也看不到玉清那张死人脸。
玉清跟他坐在一起,凉凉地告诉他,愿望不要乱许,上天是真的会听到的。
上清立即抬起头,惊异地问:“你怎么知道?!”
玉清
() 用一种很淡然的方式装逼:“天道是众神意志的聚合,而化为天道的一半意志几乎都是我祖宗。”
我靠!
上清侧着身,夸张地扬起手,然后倒在了地上。
玉清看他久不动弹,踹了他一脚,问他怎么了。
上清闭上眼,双手交叠地躺在冰冷的地上,长长地叹了口气,十分安详地说:“我觉得我可以去死了。”
玉清冷哼一声不再理他,闭上眼打坐。
但过了一会儿,上清又垂死病中起,说:“我想了个好办法活下去。”
玉清淡淡地“嗯”了一声,配合地给他接话。
上清拽着他的衣袖,忽然凑近,玉清一怔,立即睁开眼,听到上清兴奋地说:“你认我当爹吧,这样的话,我辈分上去了,不就死不了了?”
真是个鬼才。
玉清扬起手,在他脑袋上糊了一巴掌,“咚”的一声,将他的脑袋糊进了地上。
“爹!”上清又滑跪,“我错了。”
玉清冷哼一声,又把他好好地拽了出来。
经过这一次,上清总算知道玉清是个后台强硬的仙二代了,但是他不长记性,准确来说,他没长那个审时度势的脑子,照样跟这位身份尊贵的师兄没大没小。
上清天天耍宝,有求必应,长得还好看,虽然不懂藏锋,但大家都喜欢他,整天众星捧月的,走哪都是一堆人跟着,一天到晚的傻乐别提多开心了。
玉清呢,冷冰冰的讨人厌,整天锋芒毕露,凛冬降临,虽然不论是出身还是能力都无可指摘,但面对过于优秀又孤高的天才,大家通常不会有个好脸色的,所有人都不肯跟他多说一句话,他不管去昆仑山哪个地方,他们都像是躲瘟疫一样躲着他。
他在昆仑山长大,却好像除了鸿钧,没有跟任何一个人说超过十句话。
可在他意识到这样应该很难过、很伤心之前,他就已经明白,他父亲是个圣人,他不能做任何出格的事,哭闹、委屈、难过……任何失态都不可以有。
尽管鸿钧从未这样要求过他,可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就已经将自己绷的太紧了。
天上的神仙们总是口无遮拦,昆仑山来来去去会有很多神仙,玉清很轻易地就能听到他的身世。
人间刚建时,鸿钧来到初创的人间,顺便走了一趟就在人间附近的北海监狱,然后遇到了他的母亲,一个杀人无数、无可救药的大魔头,她被戴上了封印灵力的锁链,成了永困北海的罪人。
鸿钧对她动了怜悯之心,后来甚至动了情,至此再也没回过天外天。
他远比其他三圣更彻底的留在了凡间,于是,远离仙界却靠近人间的昆仑山大兴。
鸿钧与她相恋的事实因为大兴的东昆仑成了一个公开的秘密,鸿钧当然没想过要隐瞒谁,可问题就在没有人会承认圣人的污点。
在后来,那个女人不负众望地死去了,鸿钧却从北海抱回了一个孩子。
他没说是谁的,也从
来没有否认过,但是一如既往的,没有人会承认。
他们会窃窃私语,会暗暗打量,会默默捶胸顿足,但不会大方地接受这件事。
玉清是鸿钧的孩子?
不,不是,一个连母亲都不被承认的孩子,哪里会是圣人的孩子?
他分明就是野种!
玉清听了那些话,没有很难过。
他知道,他父亲是个圣人,除了那个错误,从来不会做错任何事,也不会偏爱任何人。
他在鸿钧眼中,和一草一木、一山一石、和他需要渡化的众生,没有任何区别。
而糟糕的是比起那些寻常的东西,他这个人的活着就意味着鸿钧做过错事,为了不让这个污点变大,他绷着一根弦,不肯做错一件事。
情感的长期扭曲和缺失让他变得越发敏感和偏执,也越来越孤高和冷漠。
他承认,当他一转眼看到上清那个白痴众星捧月的时候,他妒火中烧,认真地思考着要不要杀了他,幸好,他绷着的那根弦一直拉着他,让他从来没有做错任何事。
那个白痴察觉不到他的杀意,一看到他,像看到猫的老鼠,浑身的毛都炸开了,溜了两步又滚回来了,他记着那些恩怨薄上的仇,举着拳头,站在人群中朝他跑来,喊道:“你爹来也!”
他身后的人聚成一团,热情地奚落:“快算了吧小师弟,你也别逞强了。”
“你哪次赢过玉清了?”
上清当然不会赢,但他人菜瘾大,且已经习惯跟玉清打架了,不打不行。
他多热心肠的人啊,痛殴大家憎恶的仙二代,给他点教训,让他下次见人,眼睛放低点,简直就是肩负在他身上沉重的责任。
玉清冷漠地瞥了他一眼,三下五除二就把他给揍了,上清喊道:“怎么回事?上次我还能多打两拳?!”
玉清压着他的头,说:“谁叫你整天只记得交狐朋狗友,忘了修行。”
上清后面的狐朋狗友:“……”有被骂到。
不是,就路过怎么还带误伤的?
上清哇哇大叫,嘴里一串一串地骂人,玉清把他脑袋砸进地里,听到句软软的“爹”。
玉清心中的郁气一下子散了,他冷哼一声,站了起来,放过了上清,然后在众人恐惧的注目礼中离开了原地。
要想生活添点趣,上清就得多打打。
反正他犯贱又抗打。
至于犯错?
哼,为昆仑教训不听话的弟子算什么错?大不了他委屈委屈去挨几下罚罢了。
也算为民除害了。
身后哭天抢地,他走得倒是越发轻快。
像玉清这种讨人厌的家伙,真要死了,肯定全昆仑山额手称庆,甚至他们还会为了他死彻底点,一人在他坟头多踩几脚,尽量踩实,防止他又出来冻死人。
所以,他不小心走进昆仑山深处,陷入险境,没有人愿意冒着生命危险来救他是理所当然的事。
除了那个白痴。
玉清身受重伤,动弹不得,即将被混沌恶兽吞入腹中的时候,上清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里蹦跶出来,代替他生生被混沌啃了一口,鲜血在瞬间喷溅到他眼睛里,滚烫的鲜血激的他眼球跳动不停,他的世界陷入了猩红,耳边却传来上清嘻嘻哈哈的声音,他说:“吃了我一块肉,咱也算是血脉相亲了,叫我一声祖宗吧。”
都这种时候了,还开什么玩笑?!
玉清看到上清受伤,想将他立即拉开,不想,上清竟然抱着混沌滚了出去,从山顶滚到山谷里看不到踪迹了。
玉清发了疯,也跟着从悬崖上跳了下去。
上清这是有计策的跳崖,跟玉清这种没规划的不一样,他之所以要跳崖无非是以他们现在的功力对付混沌这种上古时期的妖兽有点勉强而已,用他这副躯壳的能力不行,他动起歪心思打算用混沌元气将他吞没而已,但是做这种事必须避开玉清,这才英勇地跳了崖,哪里想得到这平时恨不得他去死的混账师兄也跟着跳了。
你跳了我不就白跳了?
你跳个屁啊!
上清几乎要抓狂了。
果然是天生的冤家,一点默契也没有。
气死他了。
这逼得上清不得不靠自己现在的躯壳将混沌杀死,简直耗了好大一笔力气,真的差点死了。
他气的想骂娘,但是对上眼里含着泪的玉清,再难听的话都咽回去了。
上清手足无措,挠头抓腮:“你哭什么啊?!”
明明要死的是他。
玉清照样一棍子憋不出个屁,他死死抓着上清的手,看着他浑身的伤,聚在眼眶里的眼泪掉了下来,上清更慌了,他开始口不择言:“大哥,你别哭了,看到你哭,我死的好像更快了!”
为了证明他确实是要被玉清哭死了,他脖子往后一仰,滑稽地倒在地上,虚弱地颤颤巍巍地抬起手,气若游丝:“我要挂了。”
玉清浑身止不住地颤抖,他其实也受了很重的伤,但他那时弯下腰,将玉清背到背上,艰难地从雪里往外走。
大雪不断的飘,上清的血却一直在流,怎么也止不住,而雪上加霜的是,他那些到死也不肯停的烂笑话也渐渐消失了,他的身体开始慢慢发冷冻僵。
他可能要死了。
玉清生自北海监狱,又长在昆仑仙山,从小冷到大,不觉得异常,可是他忽然意识到昆仑山的雪下的太大了,这里也太冷了,这样的苦寒之地,他就算了,上清这样温暖的家伙该怎么活下去呢?
他从未这样绝望过。
知道自己是野种的时候,没有。
知道自己不被父亲所爱的时候,没有。
知道自己被所有人讨厌的时候,还是没有。
他没有绝望过,所以,一尝到这个味道就苦涩的喘不过气来。
“上清,”他忽然开口说,“你别睡着了。”
上清在他背上眨了眨眼睛,笑了笑,说:
“真是我肚子里的蛔虫,怎么知道我困了?”
“你别睡,”他深吸一口冷气,任由冷冽的风割伤自己的喉咙,他说,“出去以后,你怎么样都可以,但现在别睡。”
“怎样都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