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的夏天,商明宝从纽约大学珠宝设计专业毕业。
商家所有人都参加了她的毕业典礼,因身份难以介绍,同在现场的向斐然只观了礼,隔着人潮看她与家人同学们合影。
七月,商明宝收尾了在纽约的生活与道别,回国后,随向斐然一起进了趟山。
此行主要目的不是为了采样或采风,而是向斐然资助的最后一个小女孩也顺利考上了大学,那家人无论如何要请他吃饭。
地方在贵州深山,重峦叠嶂壁刃千尺,不知道公路是如何修出来的。向斐然自驾进山,商明宝就蜷在副驾驶上,看着这陌生的山山水水。
到了地方,眼见着是比扎西的村子还更穷破一些。一个黄土坯的围院里坐落着三间砖房,外墙没刮腻子也没上漆,水泥缝歪歪扭扭,三个孩子站在院子里,大的扶小的,小的扶幼的,红扑扑的脸上黑眼睛瞪得大而藏着怯。
他们一家有五个孩子,最大的那个毕了业在县城当老师,次大的放暑假没回来,在学校所在的城市打工,这次高考完的是第三个女孩子,她下面还有弟弟妹妹这件事,向斐然是第一次知道。
十几年了,他们的资助人第一次来这里,这家人张罗了一桌好菜,宰了一只鸡炖汤,将两只鸡腿分别放到向斐然和商明宝的碗里。说不出十分圆滑周全的话,只是搓着手说:“吃,你们吃。”
吃完饭,用塑料杯子泡茶叶水喝,是他们能拿出来最好的待客之道——茶叶是从村长家借的。
那个高考完的女孩子鼓了一顿饭的勇气,终于问商明宝:“你是向老师的女朋友吗?”
商明宝点点头。
“这是我和我的姐姐们写给他的信。”她交出一捆很厚很厚的东西,用塑料袋裹了三四层,也许是怕进水。
“我两个姐姐说,让我看看替她们看看向老师是长什么样的,脸是圆是方,人是高是矮。”
商明宝笑起来:“那你觉得怎么样呢?”
“比我们想的都好。”女孩说,“比我们想的都年轻。”
商明宝将那一捆信件揣进怀里:“这里面都是信么?”
女孩点点头:“因为向老师不许我们给他写信,所以每年开学和新年,我们写的信都没有寄出去过。”
十三四年下来,可不就是这么厚一捆了?
商明宝怔了怔,挽这捆信如挽一枚手拿包,“他这个人就是这样的,没关系,你们想写信的话,给我写就好。”
女孩扯了扯唇角,轻点了下巴。
商明宝想留下个地址,忽然发现自己这个世界公民居无定所,下半年准备搬到斯里兰卡去了。
她写下了一个邮箱,“你会发邮件吗?等你到了大学,注册了自己的邮箱,你的第一封邮件可以发给我。”
女孩把那页纸收好了。
“那两个是你的弟弟妹妹?”商明宝问,“他们上学了吗?”
女孩摇头:“没有,他们是我叔叔
的孩子。”
商明宝疑惑住:“刚刚你爸爸妈妈是说后面生的呀?”
“不是。”女孩放轻声音(),“叔叔家也很穷?()『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可是跟向老师说的话,好像没完没了了。”
所以就把两个孩子带到面前来,若是向斐然动了恻隐之心,自然会主动提出继续资助下去的。
商明宝恍悟,哑然失笑。
真是朴素的狡黠。
虽然再开四个小时出山十分折腾,但村里实在找不到能收容他们的地方,向斐然也不忍心让商明宝将就。
临走时,他留下了一个红包,并果然提出了会继续资助后面两个小孩。
出了村,商明宝将真相说了,向斐然无声笑了笑:“知道,看出来了。”
“所以你在纽约存不下钱,就是因为这个?”
“这只是其中一家,我妈妈一共资助了十七个,后来有些肄业出去打工或嫁人了,又有了些父母或老师拜托过来的新小孩,这十几年加加减减,应该有三四十个。”
“到底多少个?”商明宝问。
“没数。”
“……”
“有一次漏了一家,父母以为我撤资了,也不好意思问。还是班主任给我打电话。”
“哦……”商明宝悠长而揶揄的一声,“向老师原来也有糊涂账的时候。”
向斐然失笑了一声,没否认。小时候也算花钱如流水了,买什么都不眨眼,都是最好的。后来跟向微山决裂,向微山刺激他,说他能用向联乔的钱也是拜他这个父亲所赐。少年人不留转圜,被他一激,索性都不要,决绝得没一句废话。
谈说月是春天离开的,向斐然迟迟没有动手整理她的遗物。直到过了夏天,学校开学,陌生电话一通通自山里打来,他才知道还有这件事。
谈说月也是个对钱粗枝大叶的人,向斐然只能从银行里打了流水,一个个去核对、整理名录。
十七笔学费,把彼时十六岁的他直接砸懵了。
谈说月和她父母都不是能搞钱的人,钱都在房子里了,她还经常自己贴钱做测序、出野外、购买样品,因为觉得报销贴发票很烦。那天下午,向斐然的面前摆了一排的存折和购房合同,做奥数题不需要打草稿的人硬是快把计算器按烂。
临近日暮,向斐然终于意识到,在他拥有稳定收入之前,谈说月的存款只能用来供这些房子、商铺、公寓的贷款,否则一定会断供。
所以,他既不能用他妈妈的存款继续做慈善,也不能用向联乔的钱做慈善,更别提向微山。
停止资助对这些孩子太残忍,十六岁的他只能把手伸向了自己的——压岁钱。
好消息是,也有个十几万,坏消息是,他一次就要捐出四万。
“……”
用惯了好东西的人,从此开始过上一种极简的生活。幸好他确实也没什么物欲,对品质虽挑剔,但大部分在少年时就已买好,比如一万多的耳机,七八千的冲锋衣,上千块的登山杖…
() …配置一步拉到了顶,也就不必再迭代了。需要自己掏钱时,十分诚实地选择了消费降级。
向联乔不知道捐款一事,成全了他不花他钱的决定,也成全了他在他父亲面前的骄傲。
“为什么不许他们给你写信呀?”商明宝从双肩包里掏出那扎信件,将塑料袋一层一层绕开。
“以前收到过,是写给我妈妈的。我试过继续以她的身份给他们回信。”
“然后呢?”
“是安徒生童话和电器说明书的区别,他们不信。”
“……”
“后来我说了实话。”向斐然勾了勾唇,“接管后,他们开始给我写信,开头从‘谈老师’改成了‘向老师’。我想过提笔回信,但这么多的情绪需求,我回馈不了。”
并非是冷酷到不近人情的人,只是如此清楚地知道自己做不好这件事,因此先斩断了一切温情。
他到底也只有十六岁。
摸黑开了快三个小时的山路,骤然看到县城的灯光时,竟觉得热闹繁华。
纵然找了最好的酒店,也不过是城市里的三星水准。入夜凉爽,开着窗户吹江面的风,在风和摩托车的嘈杂声中做。
商明宝忍着不叫,在他背上留下抓痕。
江岸的霓虹灯由足浴、KTV与夜宵档组成,闪烁在向斐然看向她的低垂眉眼间。
在这种时候看她,是他的某种偏好,或固执。会用温沉的声音说宝宝好漂亮。
商明宝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从宝贝变成宝宝的,研磨时,气息染她耳廓,问:“明宝的宝,是什么的宝?”
夏令营第一次对他做正式介绍时,不好意思说“宝贝的宝”,改成宝物的宝。
商明宝被他折磨得受不住,彼此亲密相贴的地方温热淋漓。这时候要她自我介绍,是否太坏,且是用哄小孩的语气。
到底还是求饶了,鼻音闷闷的,染上哭腔的娇憨,回答说是宝贝的宝。
向斐然纠正了她的回答,看着她被他弄红的双眼:“是向斐然的宝贝的宝。”
弄不清楚这句话有什么魔力,商明宝眼神蓦地涣散了,被向斐然拉着坐到身上。他紧紧地抱着她、无情地摁着她,没管她像是快死了的挣扎。
那些信件向斐然依然没看,回到宁市后,收到了自己的标本室里。
商明宝没告诉他自己给女孩留了邮箱,九月多搬到斯里兰卡后,收到了对方的邮件。客气而怯生生的措辞,跟那双眼睛一样。商明宝温暖地回给了她一封长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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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空,商檠业特意飞去斯里兰卡探望了她一遭。
不敢相信眼前的是自己娇生惯养的小女儿,白衬衫扎进卡其色的工装短裤里,袖子挽得高高的,因为天热出汗的缘故,衬衫被闷软了,松垮地勾勒着她瘦削的身形。
她在跟印度来的宝石商人抢一枚10ct的蓝宝石,除了店主和宝石商,还有几个男人在抄手观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