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青山下,有几座挨在一起的小村庄,名字大概是依着这青山而来,分别叫一青、二青、三青等等,依次排开。
在三青村里,有一座私塾,最近新来了一位教书师父。
因着修仙者行走世间,凡界百姓思绪也更开明些,但凡有些条件的人家,不拘男女,都会让孩子去读上几年书,起码认个字。
三青村里的私塾,正是邻近几座村子的百姓一同凑钱建的。建了约有百年时光,里面曾教出过一位秀才,让附近的百姓津津乐道了好久。
不过近年庄稼收成不大好,请不起太好的夫子,便由村里一位落第书生凑合教大家识字。但这书生年纪已然老迈,实在有些力不从心,只是看着那些懵懂的娃娃们,又不忍心请辞。
村人不大抱希望地在镇子里张贴了告示,说明了这里的情况,言辞恳切地承诺待将来地里收成上来,一定补齐短缺的束脩。
但这种空洞的承诺,自然远不如拿到手里的金银实在,告示贴了几个月,也未能引人驻足。
不过这一日,村里多了个年轻人——至少她的外表很年轻,穿着一身白衣服,村人不大会使用“顾盼之间神采飞扬”这种形容,只觉得她看起来漂亮又神气。
“您是来村里教书的师父?”村头的张婶惊喜地望着这姑娘,以难以拒绝的热情邀请对方,“快进来坐坐,婶子给你弄点吃的!”
姑娘大概是怕吓到她,连忙把双手背在身后,将手里那只化成原型的蛇妖悄无声息地甩了出去,用了个巧劲,摔晕在山下的草堆里。
张婶探头看了一眼,却面不改色:“夫子您想吃蛇肉?这种精瘦的可不好吃,我这就让我家那口子去山里给您捉一条肥的回来!”
“不不不,”姑娘连忙拦她,“不必!”
“那我给您烧些别的菜式,红薯干、葱炒鸡蛋、腊肉炖荇菜、荠菜饽饽,正好昨日我家孩子去河里捉了条黄鳝,我一并给您炖了,”张婶殷切地招呼着,又冲院子里吼了一声,“老头子,你那猪血丸子炖好了没?快给师父盛出来一盘子!”
“你大概是认错人了,我不是……”姑娘嗅着鼻尖的香气,忽然忘了自己刚刚要说什么,“这就是猪血丸子?我还从没尝过呢。”
“来,快坐!”
姑娘面带踌躇:“这菜是特地给教书师父备下的吗?”
“当时总想着得备点拿得出手的肉菜招待人家,”张婶叹了口气,“只是那告示都张贴了几个月了,也没见有人愿意来我们村里教书,新鲜的东西放不住,都叫我们吃了,只剩下些腊肉,真是慢待了。”
“我不……”
“多亏您来了,”张婶拉住姑娘的手,“村里的沈夫子都七十多了,我们也不忍心天天看着他颤颤巍巍地去教书,可偏他坚持说孩子们至少得识些字、读点书,不求中举大富大贵,但得懂些道理,不能一辈子浑浑噩噩,要寻找……那叫什么来着,瞧我这记性,对了,是寻找人生的意义!”
姑娘点头:“夫子说得有理。”
“是吧?”张婶笑着拉她坐下,“村里那些促狭鬼总嘲笑他讲大话空话,但我觉得他说得可有道理了。这下您来了,他终于可以休息了。”
“这个……”姑娘迟疑,“私塾师父都需要教些什么?”
“教孩子们识字、会写自己名字,”张婶想了想,“沈夫子最近带他们读三字经呢。”
“三字经?”姑娘松了口气,“这个我能教,请把猪血丸子端上来吧!”
“来喽!”张婶的丈夫端了菜盘放在桌上,又用一只堪称巨大的海碗盛满了冒尖的米饭放在她面前,“正赶上午饭时候,都是做好的,您先吃着,我们再去给您添几个菜。”
姑娘咬了一口丸子,露出了一个惊叹的表情:“好吃!”
张婶一拍脑袋:“对了,我还没问过您的名字呢!”
“薛……八?不对,八用过了,是薛九,”姑娘笑了笑,“我叫薛九。”
“薛夫子,束脩的事您可了解过了?”张婶面露迟疑,伸出三根手指,“我们今年最多只凑出来了这个数。”
薛九并不了解这该是三两、三十两还是别的什么意思,好在她不缺这些银子,乐观地一点头:“没关系,只要有吃有喝就好。”
“好嘞!”张婶拍了一把大腿,“没问题!”
于是薛九成了村里的夫子。
村里人都觉得年轻姑娘必然面皮薄,都拎着耳朵教训自家那些调皮孩子,叫他们绝不许气到薛九。万一把这个气跑了,不知猴年马月才能再找到新夫子了。
但大家毕竟是孩子心性,听不进去什么大道理,也不懂读书的重要性,大多数都只想着出去玩,去踢毽子、去抽陀螺、去捉鱼捉青蛙,这个年纪的孩童有几个愿意枯坐在私塾里识字呢?
因此表面上应得好好的,转头就商量着先看看新夫子严不严肃,若是不那么肃穆严厉,那午后就逃学去放风筝。
新夫子很快就和大家见了面,看了一眼这群顽皮的孩子,笑着和大家打了招呼,问了每一个人的名字,也免了他们这里传统的三跪之礼。
不严厉!很和蔼!
大家心里要乐开了花。
薛九已经和此前那位沈夫子见过面,聊过几句,知道他们的进度。此时翻开三字经,朗声读道:“右高原,左大海。曰江河,曰淮济。此四渎,水之纪。曰岱华,嵩恒衡。此五岳,山之名。古九州,今改制,称行省,三十五……”
三字经已算是基础的启蒙书籍,但对这个年纪的孩子们来说似乎还是略显枯燥,他们百无聊赖地坐在桌后,挤眉弄眼地说起了悄悄话,掷出不知何处捡来的石子趁薛九低头的时候砸向邻桌,嬉笑玩闹着。
“地所生,有草木。此植物,遍水陆。有虫鱼,有鸟兽……”薛九忽然停顿了一下,看向众人,“接下来,我该对你们解释这几句的意思,但我觉得,你们未必听得进去。”
“……”孩子们盯着她,以为她要发
脾气。
“这样好了,”薛九忽然笑了起来,“不如我带你们去看看。”
孩子们自然不解其意。
“闭上眼睛。”薛九提醒。
大家依言照做,偶有几个调皮的把眼睛眯了条缝想偷看,被薛九抓住,笑着一指他们,几人便连忙闭紧了双眼。
耳畔一片安静,似乎有人打了个响指,不过片刻,薛九的声音再次响起:“好了,睁眼吧。”
孩子们立刻睁开眼睛,困惑地打量四周,房间还是那个房间,他们仍然身处原本的学堂里,坐在摆着纸笔的桌后,只是学堂窗外,早已换了个风景。
“这、这是什么?”孩子们结结巴巴,都挤着挨着趴在窗边,望向窗外一片深蓝,偶有古怪的大鱼从外面游弋而过,他们好奇地伸手去摸,那大鱼感受到触摸,恼怒地回身一口咬了过来,孩子们连忙将胳膊缩回了窗内,大鱼却撞不破窗口的结界,尝试了两回,气哼哼地甩着尾巴游走了,游出不远,就忘了这段仇怨,复又身姿悠闲起来。
孩子们长大了嘴巴,怔怔地转头去看薛九。
后者笑得神秘:“这就是我们刚刚提到的海,大家正身处东海海底。”
孩子们张着合不拢的嘴巴,不知该先看些什么,是该去看海底那些五光十色的珊瑚、像是在海底点了盏灯的多彩水母、缓缓游弋的海龟、正撬开蚌壳进食的海星、海草组成的“森林”、腿脚细长的海蜘蛛、生着吸盘的鱼、海水中由阳光照射出的古怪光芒……还是去看那个带着他们见识了这些的神秘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