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钧说:“有多新鲜,说来听听。”
郭琥又道:“据说,他现在痴迷佛法。”
“佛法?”朱翊钧皱眉,“佛教有什么新鲜的?”
方逢时这才像他介绍其中缘由:“陛下有所不知,蒙古和女真一直以来信奉的都是萨满教,前年,有一位乌斯藏的高僧,阿兴喇嘛,现在五台山传教,后有到了土默特部,给俺答传授佛法。要求俺答便抛弃萨满教,一心向佛,还号召整个土默特部牧民和他一起皈依佛法。”
皇太后也信奉佛教,每日在慈宁宫抄诵佛经,还在慈宁宫后建了一座佛堂。
佛经朱翊钧也跟着看过一些,对他来说,并未觉得有什么让人非信不可的魔力。
更何况,俺答这样的人,一生杀戮,双手沾满了汉人和蒙古人的鲜血,六七十岁,还想着要一统大漠,他能突然信奉佛法,这听起来确实新鲜。
朱翊钧笑道:“这是要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郭琥说:“那倒未必。”
朱翊钧问:“怎么说?”
郭琥又道:“这个阿兴喇嘛利用佛教生死轮回的教义,迎合俺答欲称霸草原的野心,尊称他为“大汗”,说他之所以成为人间尊贵的君汗,乃是他世世修行的福报,是前世大汗的转世,只要在今生今世广兴佛法与经文,普度众生,积善行德,就能像转轮圣王那样征服四方,名扬天下。”
“前世大汗?”朱翊钧好奇问道,“谁?”
方逢时回道:“忽必烈。”
“转轮圣王又是什么?”
“传说,古天竺的神,因手持轮宝而得名。此王即位,自天感得轮宝,转轮宝而降伏四方。”
朱翊钧笑道:“朕还是第一次听说,普度众生、积善行德这样的词,能和称霸草原、征服四方联系起来。”
这明显就是一个悖论,要称霸草原,征服四方必然要掀起一场血雨腥风,用无数人的鲜血来实现自己的野心,怎么能叫普度众生、积善行德呢?
还有一个问题,朱翊钧很好奇:“为什么说他是忽必烈转世?”
方逢时给他说起一段往事:“乌斯藏萨迦政权的创立者八思巴,又称萨迦法王。”
“前朝宪宗三年,八思巴拜谒宗王忽必烈,为其施灌顶礼,被奉为上师。忽必烈即位后,又尊为国师,统领天下佛教徒。”
朱翊钧听懂了:“这个什么喇嘛,他倒是很懂得人情世故,一面逢迎俺答是忽必烈转世,一面又暗示自己是八思巴,哄得俺答抛弃原先的信仰,心甘情愿供奉他的教义。”
朱翊钧一直觉得俺答也是个有勇无谋的莽夫,但凡多读两本书的人都能把他忽悠得团团转。那个白莲教的赵全可以,这个乌斯藏的阿兴喇嘛也行。
朱翊钧端起茶盏轻啜一口:“管他是想一统大漠,还是皈依佛法。总之,只要他不总想着南下进犯我大明,咱们就支持他。”
“佛法嘛,积德行善、普度众生,甚好
!”
方逢时笑道:“陛下英明,臣也打算如是上奏。”
朱翊钧又道:“明日,朕想去宣府的马市看看。”
“还有,朕想见见把汉。”
在俺答封贡的时候,大明就有规定,对于土默特部的贡赏只在宣府,任何人不得入京。无论是俺答还是把汉,朱翊钧都没见过。
朱翊钧暂时在总督府住下,晚上,又出门逛了一圈,一个边关重镇,没想到夜生活也能如此丰富。百姓安居于此,不用再担心鞑靼突然兵临城下。
次日一早,朱翊钧就在方逢时和郭琥一人的陪同下,来到宣府张家口堡。
除了方逢时和郭琥,一大早又来了个熟人,是巡抚宣大的兵部侍郎兼右佥都御史吴兑。
吴兑是外派的京官,朝会上的老面孔,朱翊钧自然是认识的。况且他还是浙江山阴人,徐渭的同乡兼好友。
吴兑来到朱翊钧面前,一掀衣袍要跪,又意识到皇上这是微服出宫,又不知该不该跪,左右为难之际,朱翊钧笑道:“我姓李,李诚铭,武清伯的长孙,现在蓟镇戚家军服役,奉戚继光将军之命,来宣府给方总督送信。”
吴兑这才说了一句:“小爵爷。”
朱翊钧点点头,看向周围:“介绍一下这里的情况吧。”
方逢时上前一步,说道:“张家口堡乃宣德四年所建,历来是我大明的军事要地,曾在嘉靖八年扩建。”
“马市就在堡外,清水河正沟、西沟一带河滩、山谷。早前也曾开放过,后因为禁边而关停。直到隆庆五年,再次开放。”
朱翊钧登上地势较高的一处山坡,眺望南北两侧,张家口堡的南边是以农耕为主的汉人,北边则是以游牧为主的蒙古人。
草原上物资稀缺,一应生活用品都要靠汉人提供。
朱翊钧的目光一直延伸到看不见的远方,那里就是草原的腹地,有蒙古人的部落甚至城市。
“大伴,”他忽然问冯保,“通贡互市,是不是也可以像开海一样,让那些擅长做生意的人,带上货物,远漠北,甚至更远的地方。”
说到这里,他忽然意识到:“汉代的丝绸之路?”
冯保回道:“当然。”
随着俺答封贡,张家口堡逐渐就从军事要地转变为商贸重镇,仅仅四年,这里就聚集了好几百家商号,大多来自晋商。
张家口堡的规模越来越大,商人便不再局限于马市,而是如同朱翊钧设想的那样,运送货物远赴漠北,甚至更远的俄罗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