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继光沉浸在夫人离家出走的伤怀中,没听清朱翊钧说了什么:“陛下,你是说……”
朱翊钧冲他笑笑:“我说,这是你应得的。”
“……”
戚继光唉声叹气:“都怪谭子理。”
这话朱翊钧不爱听:“不怪谭纶。”
“是他给我出的馊主意。”
朱翊钧意味深长的看着他:“是你自己想纳妾,生育子嗣,不过是借谭纶之口说出来罢了。”
“……”
事实的确如此,戚继光也无法反驳。
谭纶在总督府不停打喷嚏,向门客感慨,年纪大了,身体越来越差,应该早日致仕返乡,安享晚年才是。
说到底,这毕竟是臣子的家务事,朱翊钧并不想管这些闲事。他只是觉得,王夫人威猛、霸气、武艺了得、又通晓军机,若留在蓟镇,对于戚继光镇守边关而言,也是极大地助力。
可他又想到王夫人站在路边的背影,也未必是真的想要离开。
毕竟年少相识,这么多年夫妻,她其实,也盼着戚继光能去追她回来的吧。
朱翊钧看向戚继光,欲言又止,左右看了看,问道:“你那几房妾室呢?没住在总兵府吗?”
戚继光大惊:“都在别处院子,万万不敢领回来的。”
朱翊钧又问:“你怎么不去把妇人追回来?”
戚继光很是迟疑:“陛下有所不知,夫人性子刚烈,她决心要走,我若阻拦,必定惹她生气。”
朱翊钧看出来了,传说中戚将军惧内,不是假的,他是真怕!
朱翊钧问:“那你想夫人回来吗?”
戚继光点头:“当然!”
朱翊钧想了想,还是说道:“你去追,她若愿意跟你回来,你就带她回来,她若不愿意,你也不可勉强。”
戚继光仍然有些犹豫:“那几个蒙古人……”
“蒙古人关在大牢,跑不了。夫人走了,可就不会回来了。”
“诶!”朱翊钧话音刚落,戚继光已经转身跑得没影儿了。
王夫人其实并未走远,戚继光骑着马出去,天黑之前,就赶着马车回来了。
王夫人走进正厅,借着烛光,看清前面主位坐着喝茶的人,就皱起了眉头:“你是……”
一路上,戚继光只敢承认错误,安抚夫人情绪,没敢多说别的。
以至于,王夫人还并不清楚朱翊钧的身份。
朱翊钧笑盈盈的看着她:“夫人,咱们又见面了。”
戚继光拉着夫人一起行礼,王夫人才恍然大悟,什么沈员外,运送粮草,都是随口编的瞎话,今日帮她制服那几个蒙古奸细的,是当今天子。
王夫人立即跟着戚继光下跪行礼,动作洒脱的像个久经沙场的将军:“臣妾今日未识得陛下圣容,多有冒犯,还请陛下赐罪。”
朱翊钧笑道:“夫人快快请起,你我素未谋面,
也是我有意隐藏身份,不能怪你。”
王夫人实在机敏,立刻就明白了:“想来,也是陛下让他来追我的吧。”
朱翊钧却反问道:“夫人也无心离去对不对?”
王夫人低头,没有回答。
朱翊钧倒也不介意,又看向戚继光:“戚将军,你去牢中看看那几个蒙古人吧。”
戚继光领命而去,走时还不放心,看了看王夫人,王夫人却并未看他。
等戚继光走了,朱翊钧又重复了一遍:“夫人是真心想要离开吗?”
王夫人犹豫片刻,回道:“臣妾……不知。”
“无妨,你直说便是。”
王夫人叹一口气:“我怨他自作主张,在外娶三房妾室,儿子生出来了,才告知于我。我也自责,生养的孩子大多因病夭折。安国若不是过继给我抚养,说不得也不会……”
说到这里,她把头转到了一边。
朱翊钧宽慰道:“我曾听太医说过,小儿五岁是一个坎儿,即便精心养护,也极有可能夭折,这不怪你。”
王夫人又道:“我带走了家里所有银两。想着,他身无分文,必定来追我。”
“他若不来,我没有子嗣,这些银子也足够我下半辈子衣食无忧。”
王夫人没有明说,但朱翊钧听明白了,戚继光的三房妾室,每个都生了儿子,她觉得自己的地位受到了威胁。
他觉得以戚继光的的性情,得知夫人带走所有钱财,必是决心离开,更不会去追了吧。
朱翊钧笑道:“这个夫人不必担心,就算你回了娘家,将来戚将军加官进爵,夫人该封的诰命也不会少。”
封了诰命就有俸禄,自然不必忧心养老问题。
王夫人却不为所动:“我也能领兵打仗,为何只能靠他戚继光受封领赏。”
“是是!”朱翊钧从善如流的说道,“夫人女中豪杰,巾帼英雄,当年在浙江抗倭,镇守新河镇的事迹,我也早有耳闻,理应论军功才是。”
王夫人没想到,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竟是如此平易近人,还很会说话。
身为女人,这些年来她听到的都是别人夸赞她有一个用兵如神,横扫千军的丈夫,第一次听人说要给她论军功。
且不说真假,起码能得到天子肯定,这本身就是无上荣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