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寿宫的大殿还保留着世宗搬走时的原样,只是早已没了那份人气。
太监推开殿门,朱翊钧只和徐阶进去,让其他人在殿外候着。
故地重游,那些刻意尘封的记忆汹涌而来,朱翊钧竟是望着正前方的龙椅怔愣许久。
恍然间,那里出现了一老一小两个身影,皇爷爷皱起眉头,翻阅奏章,旁边蒲团上坐着一颗小团子,摆弄着手里的玩具。
小团子仰起头展示玩具,皇帝的目光便从威严便为慈爱。
朱翊钧转身跑向侧殿,身影一晃,人就不见了。
“殿下……”
“先别说话!”
徐阶一开口就被朱翊钧打断了,他已经进入了里间,那里曾是世宗的书房和寝殿。
御案上,仍旧摆放着笔墨纸砚,仿佛世宗刚刚还在此处批阅奏章,离开不久。
朱翊钧把整个寝殿找了一遍,没有他想见的人,最后只得失望的回道正殿,喃喃自语:“或许他去了大玄都殿。”
“……”
徐阶听不懂他这话的意思,世宗驾崩一年多,怎么会在大玄都殿?
朱翊钧也并不解释,而是盯着正前方那篇《道德经》,朗声念出来:“我恒有三宝,持而宝之,一曰慈,二曰俭,三曰不敢为天下先。夫慈故能勇,俭故能广,不敢为天下先故能为成事长。”
“徐阁老给我讲讲。”
徐阶说道:“此句出自《道德经》第六十七章,有三件法宝需执守而保全:第一件曰慈爱;第二件曰俭啬;第三件曰不敢居于天下人的前面。有了这柔慈,所以能勇武;有了俭啬,所以能慷慨;不敢居于天下人之先,所以能成为万物之首长。”
他说话的时候,朱翊钧已经走上玉阶,来到了龙椅前面,然后转过身来面对徐阶。
“殿下,不可!”
徐阶组织的话刚说出口,却还是晚了一步,之间朱翊钧已经一掀衣袍,坐了下去。
“殿下!!!”
就算是皇太子,就算是皇宫别苑里的龙椅,擅自落座,那也是欺君之罪,可大可小,皇上不追究,那就是太子顽皮,皇上追究起来,那就是谋逆。
下一刻,朱翊钧弯腰,竟是从龙椅下面拾起一个东西,那是一颗蓝宝石,想必是从世宗的衣冠上落下的,掉进了龙椅里,太监洒扫时也未能发现。
朱翊钧拂去上面的灰尘,小心翼翼的将宝石放进了随身的荷包里。而后,他才看向徐阶:“第一次来到万寿宫的时候,皇爷爷要我记住这段话,我一直以为,他是让我时刻警醒,身为郡王,亦或储君的操行。”
“刚才我才发现,原来,坐在这个位置上是看不到这段话的。”
“徐阁老,你说,这是给谁看的呢?”
“……”
世宗迷信修玄,对于各种道家典籍如数家珍,“道德经”更是熟记于心,这些话的意思,他自然比谁都清楚,将这段话写在屏风
上,也自有他的用意。
徐阶能够扳倒严党,取而代之,并在嘉靖后期把持朝政,自然也对世宗的心思了如指掌。
“这些话,是警醒我们这些做臣子的。”
朱翊钧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原来是这样。”他走到玉阶边上,忽然纵身一跃,轻轻巧巧的落到徐阶身前:“那……徐阁老做到了吗?”
“……”
这问题问得,换个人要生气的,徐阁老一向性情温和,沉得住气:“臣一生都在践行此言。”
“其实你不用回答我,”朱翊钧眨了眨眼,“放在心里便可。”
说着,朱翊钧又跑向大殿另一侧,那里有一面顶天立地的大书架,绕过书架,角落里有一根大柱子,柱子上挂着牌匾。
朱翊钧走到其中一根柱子前面,移开牌匾,露出后面的柱子:“徐阁老过来看看。”
他指的是柱子上刻的一行字:“小时候我不识字,现在我认识了,这上面刻的是‘徐阶小人,永不擢用’。”
“这应该是我皇爷爷让人刻的吧,可是你们翰林院修《世宗实录》才开了个头,我也查不到此事原委,徐阁老给我讲讲吧。”
“……”
大火烧了大半个万寿宫,偏偏没有烧毁这根柱子。修缮宫殿的时候,资金和木材本就不足,为了节省和尽快完工,这些依旧保存的柱子就重新上了漆,继续使用。
徐阶也没想到,这儿还刻着字呢,世宗一开始,对他竟然是这个印象。
“唉!”徐阶叹一口气,他即将卸任,却不知这位皇太子邀他来西苑,竟是为了给他看这个。既然他这么好奇,哪也不妨提一提那段往事。
“嘉靖就年,讨论文庙祭祀,时任内阁首辅张璁主张将孔子像改为木制神主,“大成至圣文宣王”封号改为先贤先儒。”
“我极力反对此事,张璁却说我背叛他,可我从来没有依附过他,何来背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