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钧来的时候,院子里只有张简修在玩耍,小家伙比起去年可是长高了不少,也不知道为什么,鼻子下面总挂着一串鼻涕泡。
奶娘在一旁苦口婆心的劝他:“四少爷,外面热,回屋去玩吧。”
张简修把奶娘的话当耳旁风,上蹿下跳,捡起路边的石子往水里扔。
朱翊钧走过去攥住他的手腕:“简修,你在干嘛呀?”
张简修转过头来,一见他就咧开嘴,笑得见牙不见眼:“哥哥。”
奶娘慌忙跪下,又去拽张简修:“四少爷,要称呼殿下。”
朱翊钧拉着张简修:“没关系,就叫哥哥,我爱听。”
张简修又没没心没肺的冲他笑:“哥哥。”
朱翊钧问他:“你三哥呢?”
张简修指指书房的方向:“三哥在挨骂。”
不用想也知道,挨的是亲爹的骂。
朱翊钧松开他,往书房跑。还没进屋,就听见张居正训张懋修:“说了多少次,让你好好练字,你就是不往心里去。”
张懋修低着头,想了半天,还是忍不住开了口:“我练了,可我……”
他还敢顶嘴,眼见着张居正面色一沉,朱翊钧赶紧抬腿走进书房:“我瞧瞧,让我瞧瞧。”
他走到张懋修跟前,拿起桌上的纸看了看,越开眉头就越是皱了起来忧心忡忡的问冯保:“字写得不好看,能考状元吗?”
冯保憋着笑,眼睛看向张居正:“这得问张大人,他考过。”
朱翊钧拉着张懋修的手,手心朝上,伸到张居正跟前:“要不……打两下?”
张懋修震惊的看着他:“哥哥……”
朱翊钧握着他的手又缩回来:“还是下次再打吧,我看不见。”
张居正没说话,脸上的神情变了又变。和上次的情况一样,他也不想在这个时候训儿子,可检查功课的时候,他还是没忍住。
张懋修这一手字,都快成了他的心病。
朱翊钧歪着头去看张居正的脸色,想了想,又松开张懋修,扑过去,一把就抱住了张居正的腰,贴着他
仰起头,从下往上看着他。
这突如其来的亲昵,让张居正措手不及:“殿下。”
朱翊钧哄他:“张先生,我背《大学》给你听,你别生气了。”
张居正只要看着他,什么气都消了。于是轻抚他的后脑,用张懋修和张简修从来没听过的温柔语气说道:“去玩吧。”
朱翊钧牵着张懋修出了书房,后面还跟着一条小尾巴——他俩走到哪里,张简修就跟到哪里。
张懋修拉着朱翊钧绕来绕去,终于甩掉了张简修,又跑到那个可以看见宝塔的地方。
张懋修把手放在自己头顶,比划了一下,突然发现,朱翊钧竟然比他高出半个头,可他们之间明明只相差三个月。
“你怎么突然长那么高了?”
“诶?”宫里没有和他年纪相仿的孩子,这个问题他也没有留意过,现在和张懋修一比,过了一个春天,他确实长高了不少。
“我是哥哥,当然应该比你高才是。”
张懋修拉着他坐下来,两个小家伙又聊起读书的事情。朱翊钧自己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倒是很关心张懋修的学习。
没办法,这是他钦定的未来状元。
不一会儿,张简修就找过来了,小手在鼻子下面一抹:“哼!你们躲在这里。”
两个人正在你一口,我一口,分着吃点心,被他吓一跳。
朱翊钧把最后一块荷花酥掰成两半,一半塞进张懋修嘴里,转过身站起来,另一半塞进张简修嘴里:“我们在背书,你读书了吗?”
张简修说:“我不读书。”
朱翊钧问:“不读书你要做什么?”
张简修抬手,握拳,摆了个姿势:“我要和你一样学武功。”
朱翊钧哈哈大笑:“那你要被张先生打屁股。”
张简修说:“打屁股我也要学武功。”
朱翊钧像个大人一样拍拍他的肩膀:“简修学好武功,以后就当个锦衣卫吧。”
张简修点头:“好,我就要当锦衣卫!”
“……”
朱翊钧只在王府住了三日,第四天一早,他就准备回宫了。
裕王纳闷儿,以往回来,这小家伙至少也要住个七八日,偶尔要住上半个月,这次怎么三天就要回去了?
朱翊钧摆了摆手,往外走:“皇爷爷离不开我,我不能玩太久,下次再来吧。”
下次,那得等到过年去了。
裕王没办法,只能送他出门,亲自牵着他上马车。叮嘱他陪在皇爷爷身边不能调皮,要听话。
朱翊钧不耐烦:“哎呀爹爹,我知道啦!皇爷爷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我最清楚了。”
“……”
朱翊钧回到宫中,嘉靖见了他自然高兴,还故作无意的问了一句:“这才几日,就回来了,怎么不多住些时日?”
朱翊钧挨过去靠着他:“我想皇爷爷了,我要回来陪你。”
嘉靖想听
的正是这一句,拍了拍他的小脸,笑了一会儿又推他:“贴这么紧热不热,一边坐着去!”
朱翊钧便跑到旁边的冰鉴上坐着,太监给他端来冰镇酸梅汁,他一口喝了大半,凉爽了许多。
“王府不好玩,爹爹要读书,娘亲大多数时候都在房里睡觉。”
嘉靖问道:“你娘亲病了?”
朱翊钧摇摇头:“我娘亲肚子里有小宝宝啦。”
听到这话,嘉靖坐直了身体:“王妃有了身孕?”
朱翊钧点点头:“也不知道是弟弟还是妹妹。”
他没说看见陈洪的事,却说了王妃怀孕的事,就像是想让皇爷爷高兴一些。
但看皇爷爷的表情,似乎惊讶大于惊喜。朱翊钧搞不懂,揪了一颗水晶葡萄放嘴里,香甜多汁,可真好吃呀,再来一颗。
胡宗宪在诏狱中关了几个月,嘉靖也不说杀也不说放,反正就是晾在那里。
刑部尚书黄光升上了几道奏疏,希望三法司审理此案,都被嘉靖留中不发。内阁拿不到他的御批,也没有办法。
朱翊钧也时常关心他在狱中的情况,会向陆绎和刘守有打听。但这二人是御前的大汉将军,也不常去镇抚司,所以隔很久才能给他一点反馈。
总之,胡宗宪的情况不太好。
以冯保的话说,头顶上时刻悬着一把达摩克里斯之剑,不知道会不会落下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下来,好得了才怪。
朱翊钧又顺便打听了一下那个海瑞的情况,这位仁兄与胡总督不同,在狱中吃得好睡得好,一副随时做好“吃顿好的,然后上路”的准备。
朱翊钧很奇怪,为什么都关在诏狱,都是死罪,两个人却呈现出截然不同的状态。
照理说,胡宗宪曾经可是一方封疆大吏,总督浙江、南直隶和福建等处的兵务,可以调遣江南、江北、浙江等省重兵。在东南沿海和倭寇交战多年,无论如何不应该比海瑞这个小小的户部主事更怕死。
陆绎却告诉他,胡宗宪表现出来的状态,并非贪生怕死,更多的是无处申冤的绝望。
而海瑞不需要伸冤,他没有冤情,那封《治安疏》是他自己写的,也是他自己呈上的,他已经做好了必死的准备,多活一天,那都算赚了。
朱翊钧想想,好像也是这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