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去病觉着奇怪,胆大的小侄子竟然没有爬起来抓棋盘。他朝太子看去,不禁笑了,难怪这么乖,原来开始犯困了。太子把儿子的小褥子拿过来,裹在儿子身上。软乎乎的棉褥子很舒服,小孩窝在里面很温暖,卫登又输一局,嚷嚷着不玩了,小孩睡着了。
此间没有奴仆,太子就把儿子递给卫伉,“大侄子,运气不错啊。”
“这是实力!”
太子好脾气地顺着他的话说:“也对。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要不我们玩几局?”
霍嬗下意识看霍去病。霍去病疑惑不解:“看我作甚?”
“我要是赢了……”
霍去病嗤一声:“赢了再说!”
霍嬗犹如得到圣旨,“太子表叔,您先请。”
太子有几年没玩过了。他活动活动手腕,确定棋面是否跟以前一样,然后决定先试一局。太子手生,头一盘叫霍嬗赢了。霍嬗很是得意,脸上的笑意也不加掩饰。
过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霍嬗笑不出来,他再也没赢过。霍嬗要输红眼啊。就在这时伙计敲门,霍嬗烦的朝外吼:“谁?”
卫伉出去,令伙计上菜。
伙计下去端着菜上来,就这么片刻,霍嬗又输一局。霍嬗不信邪要继续,太子问他饿不饿,霍嬗脱口道:“不饿”。话音落下,肚子打他的脸,咕噜几声。
太子依然脾气很好:“吃过饭再继续?
() ()”
霍嬗连连点头。
以前霍嬗在家用饭,这个油腻,那个肉柴,不是盐多了,就是汤稠了。这次什么在他面前他吃什么。最先用好。他两碗饭下肚,太子才吃半碗。霍嬗嫌弃:“你们真慢。?()?『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太子:“出来玩,又不是行军打仗。吃那么快作甚?”
霍嬗无言以对。
太子该喝汤的时候,小刘进醒了。太子特意给儿子点了一碗蛋羹,令伙计送上来。太子喂儿子吃饱,卫伉把他接过去,抱他出去转转。
小刘进在底下跑一圈,卫伉牵着他弯的腰疼,就哄他去找父亲。小孩跟太子亲,也没梗着脖子往街上去。卫伉抱他上来,霍去病把他接过去,拘着他看太子跟霍嬗玩六博棋。
十盘没赢一盘,霍嬗不怪他运气不好,也不怪太子运气太好,他检查棋盘。卫登无语又想笑:“我输的时候也没怀疑过你弄虚作假。”
听闻这话,霍嬗想想,很有道理:“你是六博棋高手?”
太子冲儿子拍拍手,终于可以回到父亲怀抱,小刘进差点喜极而泣。他扑到父亲怀里就抓住他的衣襟,使劲往怀里钻。太子拍拍他的小屁股,“别乱动,父领你玩儿去。”
小孩搂着他的脖子,站在他腿上,小手往窗外指,仿佛说,去那儿。
太子抱着儿子起身:“我用六博棋大杀四方的时候,你父亲还是少年将军冠军侯。”
霍嬗怀疑他吹牛:“那时您才几岁?”
“五六岁吧。”这等小事太子没有特意记过。
霍嬗想笑又不敢笑。卫伉倒是听公孙敬声和昭平君说过:“可知陛下为何禁赌?因为以前长安有坐的地方就有人赌钱。太子时常出来,没事就跟人赌几盘,而这事不知怎么被陛下知道了,陛下认为太子表兄被他们带坏了,又不知该收拾谁,索性所有人都别玩。”
霍嬗看向太子:“陛下为了您禁赌?”
“算是吧。”太子很可惜,“不然我可以赢更多。对了,我从来没有输过。”
霍嬗惊得张大嘴巴,仿佛不认识他一样。
太子笑着出去。
霍嬗拽着卫登落在最后:“真的假的?”
“我哪知道。那时候我好像还在母亲肚子里。”卫登摇头,“应该是真的。我父亲每次提到太子就皱眉。跟他是鬼见愁一样。对了,大兄寝室还有一个金镶玉马,据说就是太子表兄十来岁的时候跟人赛马赢回来的。”
霍嬗:“太子跟人比剑术以一敌七也是真的?”
“那还有假?我大兄亲眼所见。还有一次,李陵想跟太子表兄切磋,又不敢直接找他,就给我大兄下战帖。那日好多人都看见了,要不是太子表兄手下留情,李陵的妻子得跟他和离。”
霍嬗皱眉,“这是太子吗?”
“你以为的太子什么样?”
温文尔雅,谦恭的君子,很像大将军。
卫登拽着他去追太子一行。霍嬗看着满眼笑意哄孩子的人,怎么看都像个
() 慈父君子啊。
“我父亲当时在做什么?”
卫登想想:“比六博棋的时候吗?算着时间大表兄应该在上林苑练兵。比剑的时候,应该在家沐浴洗头。”
“他不用习君子六艺吗?”霍嬗问。
卫登很意外他问出这种问题:“你不知道吗?太子过目不忘啊。四书五经看一遍就记住了。该上课的时候他上课,别人死记硬背的时候他玩。对了,他还会画人。跟真人一模一样。我父亲和你父亲都收到过他画的自画像。你父亲的应该在书房柜中。”
冠军侯家大业大,霍去病有单独的书房,霍嬗也有个小书房。霍光也有书房。叔侄父子几人很少光顾彼此书房。霍嬗怕被父亲逮住考校功课,自打去了太学就再也没去过父亲书房。
霍嬗回到家中,确定父亲母亲聊天,一时半会儿不会结束,他蹑手蹑脚,跟做贼似的在父亲书房里翻箱倒柜。
霍去病很清楚太子表弟年幼时是表弟,及冠后就是储君。储君也是君。君臣有别,他不可能再为臣下画自画像。哪怕这人是他亲舅舅亲表兄。
太子画的霍去病二十出头,眉梢眼角的锐气藏不住,也是霍去病此生最美好的青春年华。这幅画令霍去病很是满意。他听闻太后的自画像在她棺椁之中。霍去病也打算带进墓中,所以他很是珍惜,放在宽大的书柜之中。
霍嬗踮起脚打开书柜最上层,看到年轻英俊的父亲愣住。突然明白冠军侯前面跑,满城女儿后面追,并非世人夸张。
画中霍去病身着甲胄,头戴红缨,一双浓眉,目光坚定,他再看看自己,长相稚嫩,身量矮小,十几岁的父亲已是期门军一员,他却还在太学读书,难怪父亲一看见他就不耐烦。
霍嬗缓缓关上书柜,有气无力地走出去。从书房经过奴仆吓得大呼小叫:“大公子,你怎么在这儿?快出来!”
霍嬗抬起头,叔父院中管事:“你在府里几年了?”
管事愣了一瞬间,不确定地问:“几,几年?”大公子此话何意啊。
霍嬗点头。
“七八,十多年了吧。二公子初到长安,郎君就令奴婢照顾他。是不是奴婢哪里——”
霍嬗打断他:“父亲以前什么样?我是说十多年前。”
“就那样啊。”管事不知道他想问什么。
霍嬗张了张口,看看天色,离天黑尚早,“没事了,你忙去吧。”他叫奴仆给他收拾衣裳,送他去长平侯府,他去找卫伉,卫伉肯定知道。
霍去病夫人听到动静出来:“明日不上课了?”
“我与小表叔同去。”霍嬗不待他母亲再问,朝门外跑。
霍去病夫人转向他:“这是怎么了?”
“被太子教训的吧。”霍去病像儿子这么大的时候,只想随舅舅出兵匈奴,没心思胡思乱想,所以他也不懂儿子怎么了,“我跟他说过,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他不以为意。半大小子,不知天高地厚。”
霍去病夫人点头:“跟太
子比,确实很打击人。”
太子到太子宫还没下车,就被人挡住去路。太子撩开车帘一看是宣室殿的人,无奈地把儿子递出去,令马车掉头往南。
太子怀疑哪里又下大雪了。果不其然,北方大雪把刚露头的小麦冻死了。此时也不能补种。翌日,太子宣大农令,令其准备钱粮,来年按照实际情况赈灾。又令上林苑出一些棉花,调兵送往受灾地。
又过一日,太子令北方各地郡县官吏下乡查看灾情。太子手谕没到南方,以至于刘彻此时正跟大将军等人商议去柑橘林摘桔子。卫青等人摘,刘彻负责吃。吃饱了,刘彻想起儿子,确定橘子可以放半月,令人给儿子送去。
南方冬日无雪,雨水也比梅雨时节或八九月份少,他令驿站转运也只在路上用五天。刘彻倒是想令人快马加鞭送过去。但他怕儿子写信念叨他,才老老实实选择不劳民伤财的正常途径。
送一次自然多送点。各种大小不一的柑橘,太子收到满满一车。
韩子仁和吴琢带人挑出最好的给太子和皇后留着,次一点的给太子亲戚送去。霍嬗回到家中看到正堂放一盘金黄小橘子没有感到意外。他跟太子看马戏那日街上就有卖的。霍嬗渴了,少年贪凉,拿一个橘子拨开,皮薄水嫩甜而不酸。有的里头无籽,有的里头籽很小。不像太子那次买的,橘子上的白筋塞牙。
霍去病还在宫里,他夫人听到动静从后院过来:“橘子凉,少吃点。”
“母亲,这次买的橘子很好。在哪里买的?”
“太子赏的。陛下令人从南方千里迢迢送回来的。”
霍嬗心生羡慕:“陛下真疼太子表叔。”
“你有他一半贴心懂事,你父亲也最疼你。”
霍嬗这几日在太学也没闲着,找比他大几岁的同窗打听太子的事。他同窗奇怪,冠军侯府和长平侯府跟太子血脉相连,霍嬗不比他了解太子吗。
霍嬗真不了解太子。霍嬗以前不想靠近任何长辈,包括卫登。霍去病休沐日都是去找曹襄、赵破奴等人,霍嬗不去长平侯府,自然只有逢年过节才能见到太子。
亲戚齐聚椒房殿,太子身边围着卫伉、公孙敬声等人,也就没空理他。以至于霍嬗对太子的了解没比京郊百姓多多少。面对同窗的疑问,霍嬗胡扯,父亲不叫他打听长辈的事。
同窗同情他,把知道的听说的全告诉他。说完怕他回去乱讲,特意提醒他,以后见着太子不许提他。
听到母亲的话,霍嬗难得没有反驳。
霍去病夫人见状很是意外:“怎么不吭声了?”
“说什么?”霍嬗一手拿两个橘子回房。
霍嬗沐浴的时候,霍去病回来了。他夫人赶忙送上热茶。霍去病喝一口,感慨,“这天啊,一年暖冬一年寒冬。霍嬗回来了吗?”
“回来了。他真被太子教训老实了。”
霍去病:“输得没脾气了。”
“应当是听同窗说了,太子幼时同人赌钱没输过。”
霍嬗同窗跟他讲太子的事时,确实说过跟太子押注的人赢了不少钱。话从霍去病口中说出来,霍嬗会怀疑父亲吓唬他。跟霍家没有任何关系的同窗这样说,霍嬗不得不信。
勋贵子弟能玩东西不多,比剑、赛马、角抵,亦或者各种棋。霍嬗倒是想跟太子比投壶。从太学出来的时候碰到卫登,二人同坐一辆车,霍嬗问卫登太子会不会投壶,卫登用一种崇拜的语气告诉他,很擅长。一次可以投二支。
霍嬗难得说出一句,还要不要人活。
卫登告诉他,这些不算什么,他最佩服太子剑法精湛依然会抽空练剑。早上没空就下午,下午没空就睡前。宝剑不在身边就用树枝。
卫登同霍嬗这样一说,突然想起父亲有一把宝剑,谁都不准碰。卫登记得父亲走的时候没带宝剑。他到家就钻进兵器房。找了一圈没找到他就去书房。
不巧被休沐回家的卫伉撞个正着:“鬼鬼祟祟,干什么呢?”
卫登坦白,想看看父亲那把宝剑。卫伉指着书柜旁边看起来很寻常的宝剑:“那儿呢。”卫登不信,卫伉示意他先打开。卫登拿下来,差点被剑压倒:“这,这么重?”
卫伉点头:“也不知里面加了什么。”
“这么重多累啊。”
卫伉:“战场上是混战,没法用巧劲,也施展不开,这种剑扫过去,砍不死人也能砸死人。你拿出来看看。”
卫登拿出来,晕黄的灯光下,宝剑闪烁着精光,不知是冷风进来,还是宝剑本身,卫登只觉着寒气逼人。卫登想用手试试锋利程度,卫伉朝他手上一巴掌。没等卫登抱怨,他递过去一张纸。卫登轻轻划一下,纸张一分为二。卫登吓得愣住。卫伉把宝剑放好。
“听说太子还有两把。你知进退,明事理,以后能为他分忧,他一高兴说不定送你一把。”
卫登提醒他:“太子还有个儿子呢。”
“太子可以把他自己的送给小侄子。”卫伉指着他胸口,“这块从小戴到大的玉就是太子送的。对了,父亲还有一把匕首。跟这把宝剑一样锋利。”
卫登怀疑兄长在给他画大饼。两位兄长都比他懂事优秀,父亲都没舍得送宝剑送匕首,哪能轮到他。可万一呢?卫登一想到拿出去同人炫耀,同窗好友羡慕的吞口水,他就想试试。
翌日到太学,霍嬗问卫登有没有看到舅公的自画像,卫登回答,他只顾欣赏宝剑了。太学放假,霍嬗回家再次钻书房,看到一把很寻常的剑。霍嬗明白,就是它了。霍嬗比卫登小几岁,拿下宝剑的那一瞬间差点扭到脚。
霍嬗小心翼翼打开宝剑,分别用纸张和头发试一下,满心激动的放回去。自此以后,再也不怕去书房找父亲。
霍去病起初认为他被太子收拾的懂事了,知道上进了。每次来他书房练字看书,都忍不住往墙上看几眼,聪慧的冠军侯明白,儿子看上他的宝贝了。
太学放假宫里没放假,霍去病还得进宫保护太子。寒冬腊月事不多,霍去病去宣室殿陪太子。跟太子闲聊的时候,霍去病笑骂:“我还没死呢,他就敢惦记我的东西。”
太子顺嘴接道:“你死了东西带走了,他上哪儿惦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