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霍嬗看到太子怀里抱个小不点,眉头紧锁,他就不该随父亲出来。
霍嬗今年虚十四岁,实则才十二岁半。一脸婴儿肥,身量不高,在太子看来他还是个孩子。太子向来对孩子宽容。他一向认为十来岁的孩子没坏透就有可能掰直,所以看到霍嬗很不耐烦也只是浑不在意地笑笑,“进儿,喊表兄。”
小刘进一直想下来走,他很是听话的喊一声“表兄”就伸手要抱抱,打算到表兄怀里就下去。
霍嬗下意识扭头不理他。随即意识到他乃皇孙又转过头,想伸手又不想抱,推一下他父亲:“你抱!”
霍去病想打孩子:“我是你什么人?”
“父亲?”霍嬗不明白他为何这样问。
霍去病:“原来我不是叫‘你’啊?”
霍嬗尴尬,接着又很是不快,多大点事,父亲至于逮着机会就挤兑他吗。少年要面子,他认为父亲不给他留脸,也不要怪他不顺着他,转身就走。
“站住!”
霍嬗本能停下,想走又不敢走,虚张声势吼他:“干嘛?”
霍去病气得又想揍他,太子率先问:“我们去看百戏,你去不去?”
少年的眼睛猛一亮,显然想去。而他如霍去病所言最近喜欢跟父母长辈反着来,长辈希望他往东,他偏要往西。服软的话在喉间转一圈,他一脸嫌弃:“百戏有什么好看的。”
霍去病像看鬼一样打量他儿子,就差没明说,你是霍嬗吗?
虽说霍去病不如卫青好相与,但他平日里同卫青一样低调,只是做事高调罢了。卫青不许二个儿子惹事生非仗势欺人。霍去病直接把霍嬗拘在家中。霍嬗从来没有跟同窗友人出来过。霍去病夫人担心他跟人喝酒逞凶,霍嬗表示不去酒肆茶肆,就是去看看百戏。
百戏场豪强游侠士大夫什么人都有。霍去病夫人不放心,叫他跟卫伉等人一起去。卫登虽说没比他大几岁,二人还是校友,可卫登也是他亲表叔。
与表兄同去跟和父亲出去有何不同。霍嬗百般不愿,差点跟母亲吵起来。霍嬗休沐,霍去病自然也在家,霍嬗怕他,气得眼睛通红也只敢说一声“不去就不去!”
太子仿佛看到了前世很爱心口不一的小师侄。去病表兄性格直爽,怎么生了个这么别扭的儿子。太子颔首:“百戏确实没什么好看的。”
霍嬗肉眼可见的失望。霍去病见状不禁睁大眼睛,卫伉差点笑出声。太子神色不变,好像不意外他是这种反应:“可进儿没看过啊。”
懵懂无知的小孩知道他名“进”,一听父亲提到他,高兴的在父亲怀里蹦跶。看在霍嬗眼里小不点很想去看百戏。太子又说:“你想看什么?街上这么多人指定不能叫你自己去。你陪我们看完百戏,我们跟你一起去?”
霍嬗点点头,神色很是勉强,仿佛说,你是太子,我给你个面子。
霍去病见他这样又想训他。
太子算是明白大表
兄为何一提起儿子就头疼,这性子真比世家闺秀还别扭。不,不,世家闺秀豪迈爽朗者不少。当年追着霍去病满街跑的女子中得有一半出自世家。平民女子也不用香囊。就算有荷包,也不舍得往霍去病车里扔。()
“走吧。”太子前面带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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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嬗小跑跟上。
卫伉不禁小声说:“霍嬗怎么这么有趣。”
霍去病一脸的嫌弃:“快烦死他了。”顿了顿,“也不知像谁。”
卫不疑在他另一侧,闻言问:“他舅?”
霍去病婚前把他大舅子小舅子收拾一顿,霍去病明确告诉他们,他们是他们,他妻子是他妻子,他娶妻不等于娶岳丈一家。
世人都传霍去病是天子一手带大的,天子可以大义灭亲,查弟弟,斩外甥,霍去病一定也敢。是以霍去病同妻子成婚十几年,他大舅子小舅子依然只是名小吏,不敢仗着冠军侯府的势横于京师。
霍去病:“他舅虽然胆小如鼠,才能平庸,但也是有话直说之人。”
跑到他们前面的卫登回头:“像你弟?”
霍去病只有一弟——霍光!
卫少儿看出霍光喜欢长相好的,再给霍光选妻的时候卫少儿只挑相貌品性。然而美貌有时候比家世更稀有,卫少儿挑了两年才挑到合适的。
霍光果然不在乎其父只是寻常衙役。他明明十分满意,新婚第二日卫少儿问他是否满意的时候,他神色淡淡地回一句“还好吧”。
当时卫少儿真误会了。霍光走后,霍去病夫人说他害羞了。卫少儿想想他不敢抬头回答,才意识到能让他说出一个“好”字已是记好了。
冠军侯府宽大,正院小院客房总得有七处。霍光成亲后霍去病也没叫他单过。一来他房多屋多住得下,二来霍光俸禄低,他要是搬出去住,要么霍去病给他买宅子,要么他节衣缩食租房住。霍光及冠那年霍去病给他置办了一处宅子。霍光不说搬,卫少儿看出他不想单过,不希望世人误会她儿子,霍光成亲前她就趁着霍光不在家的时候把院子收拾一番当做新房。
新房在冠军侯府,霍光一家如今依然住在冠军侯府。
起初卫少儿心里有点不痛快,嫌一向聪慧的霍光装傻。霍光确实装傻。他在长安只有霍去病一个亲人,兄长又待他极好,教他写奏表,教他为臣之道,他自然不想搬出去。
再后来霍去病跟天子出巡,府里全是女人,遇到点事得找亲戚商议,卫少儿这才觉着留霍光在府里也不是全无益处。
刘彻这次出巡把霍光带走了,霍光的孩子年幼,就算霍光走之前没有拜托嫂子帮他照看一二,霍去病的妻子也得顶着风雪出府。如今人在冠军侯府,院中又有个小庖厨,霍去病夫妻二人也省心。
霍去病点头:“有可能。他也喜欢光弟。嫌我脾气大性子急。还嘟囔过,我不愧是冠军侯!”
卫伉:“别人家的自然都是好的。比如你看太子就比你儿子懂事。”
“他哪能跟太子比。”霍去病不
() 禁惊呼。
卫伉赶忙提醒他小点声。霍去病顺着他的目光扫去,不少路人往他这边瞟。霍去病担心被人认出来,大步追上太子。
霍嬗看过几次百戏,但一次是在长平侯府,其他几次被父母抱在怀里。幼时记忆模糊,他算是第一次来百戏场。百戏场宽大,一楼二楼都有座。太子等人来得早,就去二楼包下几间座位。
起初霍嬗认为同窗骗他,百戏场一点不热闹。巳时二刻左右第一场百戏快开始了,人慢慢变多,等正式开始,除了他们这边,其他地方全是人挤人。
小刘进乍一听到欢呼声吓得往太子怀里钻。太子双手护着他,安慰他好一会,小孩搂着他的脖子小心翼翼往底下看。他发现什么事没有,又大着胆子勾着头往下瞅。
再次听到欢呼声,小孩吓得闭眼。睁开眼他依然在父亲温暖的怀中,不再害怕。霍嬗全程拽着小表叔的衣袖。卫登本想嘲笑他,眼角余光看到太子表兄又把奚落表侄的话咽回去。端的怕太子表兄认为他欺负晚辈,找机会收拾他。
一场结束,霍嬗很是失望:“这就完了?”
卫登:“一盏茶左右还有一场。”
霍嬗下意识朝父亲看去。霍去病故意问:“你想看什么?我们陪你去。”
霍嬗哪能说他就想看百戏啊。他硬着头皮率先出去,太子忍着笑对儿子说:“以后别学他。”
小孩以为父亲跟他玩亲亲,抱着他的脑袋吧唧一口。太子愣住。霍去病见状想笑:“很意外?跟你学的。”
太子一时不知该夸他自己幼时装无知小孩装得像,还是该说他不记得了。
“你儿子出去了。”
霍去病愣了一瞬,大步流星地往外跑。霍嬗就在门外。他倒是想撇下父亲表叔等人独自行动。可今日休沐,东市人头攒动,他长这么大没见过这么多人,无所适从,以至于哪都不敢去。
霍去病见着儿子又问他想去哪儿。霍嬗被他问烦了,脱口道:“你管我去哪儿?”霍去病的脾气上来,很想人前教子。
太子抱着儿子慢悠悠出来:“大侄子,说好的你陪我们看百戏,我们陪你看别的。”
霍嬗哪知道去哪儿。听同窗说酒肆热闹,他敢当着父亲的面说酒肆,父亲就敢一脚把他踹回冠军侯府,“我累了,想回家。”
“午时回去也好,到家正好用午饭。”太子抬头看看太阳,确实午时左右,“那我们就不陪你了。我跟伉弟,我们几人去食肆,进儿饿了。”
小刘进少食多餐,确实饿了。闻言扒拉父亲的衣襟。虽然小孩断奶了,但他还有印象。小孩眼中没有男和女之分,他以为奶姆有的父亲也有。太子赶忙抓住他的手喊侍从。侍从把一直拎着的小篮子打开,太子用手帕捏一块软软的红枣糕塞儿子手里。
小刘进开心地笑出哈喇子。太子又拿出儿子的手帕给他擦擦。随即见霍嬗还没走,“还有事吗?”
“他呢?”霍嬗不想回去,见他父亲不动,明知故问。
霍去病:“我跟你母亲说了,中午在外面用饭。”
“那你们还叫我回去?”霍嬗脱口而出。
少年卫登有话直说:“不是你说累了,想回家?”
“我——我以为他,他跟我一起回去。他不回去我也不回去!”霍嬗不待太子和他父亲开口,“去哪里用饭?我饿了!”
霍去病顿时想给他一脚,叫他双膝跪地吃土。
太子:“你看哪家人多我们就去哪家。”
霍嬗皱眉:“干嘛不去人少的地方?人少清静,还不用挤不用等。”
卫登翻个白眼,他明明只比霍嬗大二四岁,为何像两代人啊。
“人多说明受欢迎,饭菜香。”卫登一脸无奈。
霍嬗脸色微红,却不妨碍他嘴硬:“就你懂!”
真真一个煮熟了鸭子只剩嘴了。
卫登懒得理他,带着奴仆越过兄长们,朝最高最大的食肆走去。此时离饭点还有大半个时辰,茶铺人不少,食肆人不多。卫登要四个包间,太子随从、卫家奴仆以及霍家奴仆各一间。卫登不是第一次随兄长出来,也没问伙计店里有什么,就要几份食肆常备的茶点。
霍嬗不懂了:“不是吃饭吗?”
“饭菜不得一个个做啊?”卫登无奈地瞥他一眼。
霍嬗决定闭嘴。
而他迟迟不见父亲上来,又担心父亲跟太子等人去看别的不带他,如坐针毡,推开窗往下看。太子确实想上来,可儿子要尿尿。太子只能带儿子去食肆后院。霍去病和卫伉以及卫不疑过去帮忙。霍去病见太子会换尿布很是震惊。太子笑着解释,“以前也不会。有几次递给婢女的时候被尿一身,不得不学着给他把屎把尿。”
太子没说首次被儿子呲一身,他人都傻了。儿子一脸懵懂,太子才意识到儿子不是他,拉屎拉尿的时候不知道吭声。
这几个月长大一点,小孩才懂得拉屎拉尿喊人。
太子重新给他塞上尿布,就把他给霍去病。随从打来热水,太子洗洗手,小孩见状伸手要父亲。霍去病身上硬邦邦的,也不会抱孩子,他窝在霍去病怀里不舒服。
也是小不点出来这么久累了,不然非得叫霍去病跟他玩抛高高。
太子一行上去,霍嬗嘟囔:“好慢。”
霍去病想说什么,太子微微摇头,霍去病等人权当没听见,他犹如一拳打在棉花上,憋得难受。霍去病打量儿子,霍嬗又低吼:“看什么看?”
霍去病给自己倒杯茶。霍嬗再次被无视,气得起来。太子挑眉:“怎么了?想出恭?不疑,你陪他去吧。他不知道恭桶在哪儿。”
霍嬗坐下:“不不是,坐累了。”
太子很通情达理:“那你起来走走吧。离午饭还得一会。庖厨还在切菜备菜。”
所有人都坐下,霍嬗一人站着来回走动越发不自在,片刻他又坐到太子和霍去病对面。卫登捂着嘴,转向窗外偷笑。他也不看看这一个个都是什么人。
虽
然没人爱玩阴的,可阳谋也是谋啊。再说了,谁少时没有自以为是不服管教过。懂事聪慧如太子也被陛下收拾过。()
卫伉有点不忍心:“喝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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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台阶就赶紧下,不然把自己架起来,难受的是他自己。霍嬗接过去,霍去病转向他:“卫伉欠你的?”霍嬗愣住,这又是哪跟哪儿啊。
卫不疑小声提醒:“道谢啊。”
霍嬗嫌他父亲事多,可卫伉确实是他长辈,哪有长辈给晚辈倒茶的道理。霍嬗心虚,低声道一声谢。卫伉把茶点移过去两碟,“最快也得一炷香。”
伙计敲门进来:“几位公子,要六博棋吗?”
太子颔首,卫登把茶点移到一起,六博棋放在木案中间。太子和霍去病平日用饭一人一方几。到了食肆不是,而是一张很大的四方案,可以围坐六至八人。
霍嬗小声问卫登:“怎么食肆也有六博棋?不怕被查吗?”
“不赌钱。消遣用的。我们玩一局?”
霍嬗看霍去病。霍去病问:“你会吗?”
“看不起谁呢。”天寒地冻无处可去,玩的东西也少,以前霍嬗听许多同窗提过,休沐日在家跟兄弟姊妹玩了半天六博棋。太学没有六博棋,但可以画在纸上玩。
晚上睡觉前,或中午休息的时候,霍嬗跟同窗玩过,输的人在脸上画一笔,或者弹脑瓜崩。霍嬗为了不被画一脸王八,潜心研究过。
今日霍嬗运气不错,跟卫登玩四局赢二次。哪怕卫登认为长辈不该跟晚辈计较也不想再跟他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