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琼当年考驾照时认识的林知予。这人是个自来熟,第一次见她就表现得特别热情,一口一句“女神”,都把她喊得不好意思了。
虽然她的这张脸的确担得起“女神”这个称呼,可也架不住别人当面喊,还喊得这么频繁。
她三令五申不让林知予喊她女神,这家伙后面才改了口,叫她琼姐。事实上,两人同届,严琼也就比林知予早出生三个月。
时隔多年,严琼再听到这个久违的称呼,她本能地感到几分恍惚。
别看只是一个称呼,从此岸到彼岸,经年累月,带着一种历久弥新的熟悉感,须臾之间便牵扯出昨日种种。
严琼怔神数秒,神经一下子就被击中了。
过往历历在目,清晰如常,似乎谁都没有改变,他们还正当年少,朝气蓬勃,仍旧是过去明媚阳光的样子。
苏昼、靳恩亭、林知予、黎漾、林妙仪……这些人不止是前男友和好朋友,更是严琼青春的重要参与者。
短短两日,林妙仪来青陵出差,严琼和黎漾在三杯两盏为她接风,三个小姐妹刚刚聚过。她还喝得酩酊大醉。
这才刚过了一夜,今天一大早,她家又来了一位不速之客——林知予从天而降。
想来还真是凑巧,自打苏昼一回国,大学时期的朋友陆陆续续就回来了,扎堆凑到一起。她竭力想遗忘的那段过往难以避免的再次被搬上了台面。
和苏昼有关的一切,那些心动,那些甜蜜,那些恩爱,百转千回,互诉衷肠,日复一日,经春累秋,终究还是化为痛苦和绝望。
在她这里,时间不是治伤良药,而是催生恨意的催化剂。
严琼不想回忆起和苏昼的那段过往,可又委实放不下她的朋友们。林知予是苏昼的表弟,他姑姑的儿子。她认识苏昼在先,却和林知予先混熟。
林知予是乐天派,性格豪爽,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严琼喜欢和这类人接触,不必耗费心思猜来猜去,也犯不着小心翼翼,轻松自在。
两人是同一个教练带的。练车没练几天,很快就称兄道弟了。
林知予是法学生,大三那年,靳恩亭拉上严琼、苏昼创业,他还为公司提供法律支持。公司那些合同全是他起草的。
那会儿一群大学生怀揣着创业梦,头脑一热就决定创
业。可穷也是真穷。靳恩亭和苏昼这两个富二代搭上了他们全部资金。严琼还找她爷爷支援了一大笔钱。林知予和黎漾他们也被迫投了钱。
大学一毕业,林知予就出国留学了。一开始严琼和他还有联系。后面她和苏昼分手,两人的联系就断了。她也是听靳恩亭说林知予签了旧金山一家知名律所,没几年就升了合伙人,还包揽了D&G的法务部的业务。这两年混得风生水起。
六年没见,林知予稳重成熟了不少,一身笔挺的墨蓝西装,衬衫皓白,搭配一条格纹领带,看上去很有业界精英的派头。
不得不承认,时间改变了太多人和事。谁能想到林知予会变成今日这副矜贵的模样。这人过去可是丝毫不修边幅的。他经常穿沙滩裤,踩人字拖招摇过市。要不是脸能看,他和那些老油子也没什么区别。
旧友重逢,让人措手不及。
严琼愣神数秒,霍然起身,素净的脸庞写满震惊, "林知予,你怎么突然回国了?"林知予笑容满面,语气从容, "D&G要拓展中国市场,法务方面我得把关。"严琼伸手拍拍他肩膀,渍渍称赞: "厉害啊,林大律师,现在混的得这么好!"林知予姿态谦虚,笑道:“琼姐,你都做到樊林副总了,彼此彼此啦!”
严琼斜他一眼, "你就谦虚吧你!谁不知道D&G世界五百强,我们樊林跟它怎么比。"
虽然严琼不待见苏昼,可她和林知予的关系一直处得很铁。这么久没见,两人也不会感到生疏,熟稔亲切,什么话题都能聊。
两人坐在院子里聊得正欢。
张姐来给客人上茶,林知予都顾不上喝,拉着严琼聊了半天。朋友间久别重逢这可是人生一大乐事,高兴溢于言表,全写脸上了。两人根本顾不上苏昼,全当他是透明人。
苏昼知道这两人有话聊,他也不打扰他们,坐在一旁和九条玩。
见到他,九条不知道多激动,大尾巴摇得格外欢快,都快摇断了。
严琼话说到一半,一转头就看见她家傻狗一个劲儿往苏昼怀里拱,那谄媚的模样跟平时在家简直判若两狗。
到底谁才是它主人啊?她辛辛苦苦养了它六年,好吃好喝供着它,跟供祖宗似的。没想到苏昼一回来,这家伙分分钟把她抛到脑后,对对方各种投怀
送抱。
她承认她非常嫉妒,就见不得傻狗这副谄媚的德行。
她板起脸,不满地看着九条,伸手招呼它: “严九条,过来!”
听到她的声音,九条歪过脖子懒洋洋地瞟了她一眼,转身又扎苏昼怀里了。严琼:
它在线表演了什么叫做“已读不回”。
严琼气得跳脚,直接开骂: "严九条,你是把我的话当耳边风是吧?信不信我晚上吃狗肉火锅?"
九条最怕听到狗肉火锅,以前一听到这词,他立马就会安分下来,嗷呜一声,趴角落里去了。
可今天它根本不带怕的,拿屁股对着她,不知道多嚣张。
这有人撑腰就是了不得,都敢公然挑衅主人了。
严琼鼓着腮帮子,气呼呼道: "严九条,有人撑腰胆大了是吧?"
九条不为所动,照旧亲昵地咬苏昼的裤腿。
见她气成小河豚,苏昼忍俊不禁。
他无奈道: “琼琼,你怎么连狗的醋都吃?”
严琼直接无视他。
林知予察觉到两人气氛不对劲儿,忍不住小声问严琼:“琼姐,你还不打算原谅我哥啊?”
原谅?
她和苏昼之间谈得上用“原谅”这个词吗?原谅的前提是要有恨。扪心自问,她恨苏昼吗?恨自然是恨的,可更多的是痛苦和不甘。
她和苏昼开始得很突然。他们在一起之前,她身边的很多人都和苏昼有关系。林知予是一个,还有她爷爷。
老爷子一次次提及他那位老朋友。她后面才知道那位老朋友居然是苏昼的奶奶。经过两边老人的安排,两个小辈在校外的一家咖啡厅见了一面。见面以后,两人一整个愣住了。兜兜转转一圈,遇到的全是熟人。
从那以后,两人开始频繁见面,走哪儿都能遇见。就像是老天爷故意安排的,躲都躲不掉。然后稀里糊涂就开始了。
有关那一天,严琼记得很清楚。
那是深秋的一天,火红的枫叶一路烧到天边,似乎空气中都充盈着一股淡淡的焦味儿。太阳把世间万物烘得暖意融融,连人心都是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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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昼父母在他很小的时候就过世了。他是跟着奶奶和姑姑长大的。苏老太太尤其热情,说什么都要留严琼吃过晚饭再走。晚饭后,老太太差苏昼送她回学校。
黑色小车穿行于枫树林,一道一道炙热的火红从车窗外闪过,速度之快,根本捕捉不到。对面路口跳出红灯,苏昼眼疾手快踩下刹车,将车停在白线前。
他的手从方向盘上移开,突然侧头,迎上严琼的目光,语出惊人, "严琼,要不要跟我试试?"
严琼猛然一怔,错愕不已, "什么叫试试?"苏昼牢牢地锁住她,郑重其事地解释: “跟我谈恋爱的意思。”
严琼:
她不可思议地望着他,脱口而出: “你喜欢我吗?”他言简意赅, “我对你有好感。”经过接触,严琼并不排斥苏昼,好感多少也有一点。可真要论喜欢,那还谈不上。
她不认为光靠这点好感就可以谈恋爱了。她对感情很慎重,何况她一门心思想着创业,她只想搞钱,无暇他顾。
她坦言:"我暂时不想谈恋爱。"她拒绝,苏昼早有预料,眼下并未感到意外
他表现得异常平静,淡然一笑, "不用着急拒绝,你可以好好考虑一下。等你想清楚了再拒绝我也不迟。"
他给她留足时间考虑,并不指望她立刻给他答复。
他做事一向成竹在胸,他对自己有信心,尤其是面对女孩。严琼回去确实认真考虑了。
她一晚上没睡,都在想这事儿。第二天顶着熊猫眼去上课,黎漾和林妙仪都调侃她昨晚是不是做贼去了。
这两姑娘都是人精,见她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就知道她遇到事了。迫于好友追问,她如实相告。
黎漾一听,用力掐了下严琼手臂,震惊万分, "严小琼,我没听错吧?你说苏昼跟你表白了?!"
严琼:
手臂一痛,严琼明皱着眉头嗷嗷叫: "你掐我干嘛?你倒是掐自己啊!"
黎漾脱口而出: “谁叫你肉多。”
严琼:
黎漾捧住严琼的脸,问得格外认真: “宝,是真的吗?你没开玩笑?”
/>严琼没好气反问一句: "我现在有心思跟你开玩笑?"黎漾语气激动, "牛逼啊姐妹,那可是A大男神呐!"林妙仪比严琼淡定一点,可也被吓得不轻。
两人逮着严琼问东问西。
"答应他,必须答应他!拿下A大男神,从此以后你在两个学校横着走。"黎漾比严琼这个当事人还激动。
严琼: "……"
严琼无语至极,翻了个大白眼。
“可我好像不喜欢苏昼。”她皱着眉毛,一脸为难。顶多就是一点好感。
"不喜欢怕什么,感情是可以慢慢培养的嘛!你今天不喜欢,没准明天就喜欢上了呢!这事儿谁知道啊!再说谁规定一定要喜欢才能谈恋爱。只要能睡男神,谁在乎你喜欢不喜欢呀!"黎漾抑扬顿挫,说得有理有据。
林妙仪站在一旁也帮腔: "漾漾说得没错,那可是A大男神嗳!多少女生肖想他,你和他谈恋爱多有面啊!你挽着他胳膊往学校里走一圈,保管全校女生都嫉妒你。别人求都求不到,你还在这里纠结喜欢不喜欢。又没让你和他结婚,想这么多干啥呀!给自己找烦恼呢嘛!人生苦短,及时行乐,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两个姑娘你一句,我一句,说得头头是道。
严琼被她俩忽悠得晕晕乎乎的。她仔细一想,竟然觉得她们说得很有道理,好像是这么一回事。她脑袋一抽,当晚就答应了苏昼的表白。
当时没想那么多,过后回想起来觉得这段恋爱开始得未免太过草率。未曾经过深思熟虑,脑子—热就开始了。注定了这段感情没法善始善终。
稀里糊涂开始,稀里糊涂结束,就像是做了一场梦,梦里多出了苏昼这个人。醒来后她又回到了原点,一切从未开始。
好友重逢,林知予留在家里吃饭。张姐整了一桌拿手好菜。
林知予下午还要去见D&G市场部的领导,工作缠身,不宜久待。午饭过后,他起身告辞。严琼送他走出巷子。
狭长的小巷,古旧的路灯立在一侧,灯杆笔直,直冲云霄。
林知予双手插.兜,气定神闲开口: “琼姐,这次回来,见你过得挺好的,我也就放心了。这几年在国外总惦记着你。"
严琼抬了抬眼皮, "惦记我也没见你联系我。"
"这不是怕你不待见我嘛!"
"你哥是你哥,你是你,一码归一码,我又不是那种是非不分的人。"
“那是我多想了。”林知予小声说: “其实我哥在国外这些年一直都在默默关注着你的消息,他根本没放下你。有好几次他还偷偷回国去看你。就远远看你一眼,还不敢让你知道。他这几年过得很不好,每天就跟行尸走肉一样,拿工作,拿烟酒来麻痹自己……"
不等他说完,严琼立刻打断他: "够了林知予,我不想听这些。"被截断了林知予也没停下来,语速飞快,就跟倒珠子似的。
“我不是为我哥说话,我只是觉得你俩都还爱着对方,这样蹉跎下去未免太过可惜。你们已经分开六年了,人生能有几个六年?有什么误会说开就好了,没必要这样一直耗着。”他苦口婆心说了一堆。
严琼神色冷淡,只是很轻很轻地说了一句: “林知予,我不想走回头路。”林知予顿时哑口无言。
他拥抱严琼,由衷道:"琼姐,你要好好的。"
送走林知予,严琼慢吞吞地走回家。
院门一开,苏昼在陪九条玩球,一人一狗玩得很开心。"苏昼,你怎么还不走?"苏昼手一顿,手指有些僵。
他挥起手臂用力一掷,空中划起一条抛物线,黑影一闪而过,绿色小球即刻飞向远方。
九条紧盯球的方向,猛地窜出去,精准轻松地叼住了球。
苏昼微微侧着脑袋,侧颜在阳光下精致又立体。
他安静地望着严琼,眼里盛满光,明灭未定, "这么着急撵我走啊!"严琼没看他,而是远远看着九条, "林知予都走了,你还留在我家干嘛?"她语气冷淡,不起波澜。
苏昼拉来一把椅子,从容地坐在鱼池边。
"琼琼,我们谈谈。"男人的声音沉稳有力。
重逢以来,严琼对他充满敌意,从来不拿好脸色对他。有好几次他都想和她好好谈谈,可惜都被她给打断了。就这么僵持到了现在。
r />他们之间误会太深,又横亘着严琼爷爷的死,中间还隔了六年,恩怨是非,难解难分。他们需要一次开诚布公,推心置腹的交谈。一天不谈,误会就消不了。他俩就只能维持现状,止步不前。
严琼姿态抗拒,转身回屋, "咱俩之间有什么好谈的。"苏昼起身追过去,脚步匆忙。
他擒住她手腕, "你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我,直接就给我判了死刑。六年前是这样,六年后还是这样。琼琼,你不觉得太残忍了吗?"
“我残忍?"女人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牵扯嘴角冷笑,声线如蒙冰霜, “苏昼,你居然说我残忍?那天我在民政局门口从早等到晚,直到人家关门了你也没出现。我足足等了你一天,给你打了无数个电话,你都没接,你怎么不说你残忍?"
苏昼触碰到了她脑子里最脆弱的那根神经,她突然破防了。
她指着对方鼻子,歇斯底里, "苏昼,我把一颗真心捧给你。你非但不珍惜,你还将它踩在脚下疯狂践踏。真要论残忍,你特么比我残忍多了。玩弄感情,游戏人间,你有什么资格说我?"
严琼这种状态,今天自然是没法好好谈话了。苏昼突然觉得特别无力,身心俱疲的那种,比工作难上千倍万倍。
老天爷是公平的,所有人都会为自己的年少犯浑买单,从无意外。严琼太抗拒了,两人连坐下来好好谈话都做不到,如何能解除误会?
回国之前苏昼就有所预料,必然是任重道远。可他没想到会这么难,他步履维艰,连第一步都没法迈出去。这道口子打不开,他接下去所有计划都没法施展,一切都只是纸上谈兵。
“琼琼,我走,你先冷静一下。”他在这里只会刺激严琼,让两人的关系雪上加霜。他只能先走,另外再找机会。反正这谈话肯定是要谈的。至于在哪里谈,怎么谈,有待商榷。
“吱呀……”一声轻响拂过耳畔,院门被合上了。严琼紧盯着那扇门,太阳穴一抽一抽的疼。
她扶住脑门,感觉自己胸口发闷,呼吸不畅,窒息感格外明显。她解开衬衫领口处的两颗扣子透气。拿手扇风,在院子里快步走了两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
吸气,呼气,吸气,呼气,再吸气,再呼气……反复做吐纳动作。
然而坏情绪却在疯狂攻击她。回忆撬开了一道口子,无数过往横在眼前,就跟放电影似的,一帧一帧切换,画面清晰异常。
此刻,她就是一只被闷在罐子里的沙丁鱼,四处逃窜,却始终无法逃离。她似乎又回到了那个晦暗的雨天。
在那天之前,她一心憧憬着和苏昼的婚后生活。他们经过几年的交往,感情稳定,决定结婚。他们约在民政局门口见面,带上各自的户口本一起奔赴人生的另一段旅程。严琼满心欢喜,特意找了个最有意义的日子——5月20日。
520,我爱你。近几年这个日子被炒得越来越火,小情侣都非常重视这个节日。
她化了美美的妆容,穿上漂亮的红裙子,配上苏昼送给她的那双银色镶钻高跟鞋,还请了跟拍,仪式感满满。
她要做最美的新娘,嫁给自己最爱的人,让所有人都见证她的幸福。
为此,老爷子和张姐忙活了一上午,准备整一桌满汉全席庆祝孙女领证。
一切看上去都非常美好。
可她到底还是没能等来她的新郎。
还等来了爷爷突发脑溢血入院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