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十七爬过去,绕着刺猬两圈,蛇信吞吐不停,嘶嘶声绕在白仙耳朵里,让它眼泪愈发翻滚不停,露出的白嫩肚皮缩起来,刺登时竖了起来,寒光闪烁。
仙家本是自然界里头的动物,正所谓万物都是相生相克的。
白柳同属四大家族,世仇却不小,向来流传着“刺猬是蛇类天敌”这一说法。
刺猬是杂食动物,爱吞食蛇类,尤其是毒蛇。
不少未成气候的柳门,都被当成食物,折损在了白门手里。
柳十七瞄见面前瑟缩的刺猬,登时张开大口。
刺猬迎风抖动,眼泪肆无忌惮地狂流。
惹了此等厉害的柳仙,今日怕是要折损在此了。
刺猬血液中含有抗体,对部分毒蛇拥有一定免疫力,就是不知道面前的柳仙属于哪个品种,自己扛不扛得过。
柳十七大张上下颚,半晌:"…………"这全是刺的玩意儿,吞也吞不下去啊。柳十七合嘴,斜眼瞧过去,“谁家的刺团儿?敢来本尊面前撒野?”
白仙鼓起勇气,小声地自报家名:“我是翠竹山第二十七个灌木丛下刺猬洞的,行辈十一,名叫白侑和。"
话刚说完,隔壁狐仙被黄啾啾打到自闭,倒地大哭:“错了错了,认输!我再也不关公面前耍大刀了……"
白十一豆子眼再度瑟缩一抖,转瞬暗淡了下来,没有丁点儿光亮,仿佛隔壁狐仙的现状,就是自己的未来。
众人:"…………"
这也太没斗志了吧。
谈鹿低声问楚澄,"白仙都这样么?"这话难倒楚澄了,她真是不怎么了解,茫然道,"……刚有点本事的可能是的吧。"
白门凋零,主管治病,一般的堂口都没有,她家祖传的老香根倒有,但都是位太奶了,辈份高得很,一直在潜修,轻易不露面。偶尔露面,也很受其它仙家们的尊敬。
白仙四肢短小,行动慢吞吞的,胆子也小,落在堂口也是做在后堂压阵的,基本不会担任跑腿等职。
传说中声震东南亚的降头术与苗寨蛊虫,就与白仙老太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白大师站在原地,看着两个不成器的仙
家,气不打一出来,开始怨天怨地,骂这个骂那个,先说这个不成器,再说当初的救命恩情都是被狗给吃了。
狐仙被揍得抹眼泪。
白仙……白仙就不要提了。
那狐狸听见白大师的话,负气撅嘴,“我二人也是正经仙家,从不是为了香火不折手段的,若不是你有救命情谊,才不会来,你还来说我,不瞧瞧自己是什么样,早晚被人干死。"
白仙被柳十七盯着,听闻狐仙的话,也不禁点头。
仙家生存不易,修行路上关卡重重,做了恶事,可是是要遭天谴的。
白大师走的邪法路子,心性本就不定,先被谈鹿几人堵住,再被仙家鄙视,面子挂不住,大喝:“你懂什么?没有我,你能活到现在吗?”
“你管不我活不活,反正你烧了我的毛喊我过来,恩情已经还完,我才不让着你。”狐仙怯怯看了眼黄啾啾,拱手:“还请大人饶命,让我先去报了仇吧。”
黄啾啾挥爪,嘴从狐仙脑袋上挪开:"去吧。"
两秒后,它凑热闹上前,跟着一起揍白大师,还喊柳十七过来禁锢住白大师的脑袋,让他脸不要动弹,
白仙最胆小,本不想去,却还是被黄啾啾一爪子拎来,捏吧捏吧团成球,在白大师身上滚来滚去。
狐仙嚷嚷:"这一巴掌是我替张家打的!"
柳十七想了想:"这一巴掌是我替尊家打的。"
白仙缩成一团,豆子眼紧闭:“扎、扎死你……”
黄啾啾爪子啪啪地拍:"这一巴掌是我趁乱打的!"
众人:
………
行吧。
原本还担心白大师报警,现在也不担心了,毕竟打人的是动物,报警也没人管吧,打林业局说不定还有点用。
但这么晚了,深更半夜的,人家早下班了。
张家三口欲言又止,本来对白大师恨之入骨,现在这情况,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们当时到底是怎么相信,白大师他是个真大师的。
这话倒是冤枉白大师了,他一身邪术确实不俗,在晋省吃阴间饭的师傅里也算名列前茅,问题就是,点子太背,直
接撞见了谈鹿三人。
不说三人出手的实力,就是黄啾啾和柳十七的本事,一般天师也承受不住,何况是邪师。白大师不过两个回合,浑身挂满被爪子尖挠出的带血红痕,活跟遭遇了大战般。黄啾啾一屁股坐他脸上,爪子啪啪打着地面,“服不服?就问问你服不服?!”
白大师全身火辣辣的疼,尤其是被狐仙咬出血的右手手腕,疼到发麻,鼻尖翕动中,直接能嗅见浓烈的血腥味,最让他惊恐的,是他现在整个手掌都没有知觉,甚至动都没办法动!
狐仙发狠的一嘴,分明是直接咬断了筋脉!
没有右手,他这辈子不说术法再进一步,连维持原先水平都达不到!这几乎是直接废了他的后半辈子!白大师怒急攻心,刺激受得太过,一口气没喘上来,双眼后翻,终于给活生生憋晕过去了。
黄啾啾骂人的词一套一套的,也不知道在哪学的:“今日本仙姑给你医保卡给欠费,让你桥洞里面盖小被,小被里面抹眼泪……"
众人缓缓把目光看向谈鹿,没说话,却能让人明白是什么意思。
谈鹿:“……”好。
她上前把黄啾啾拎下来,抱着它,扭头问张叔:“张叔,您知道白大师住址吗?”黄啾啾低头瞄白大师,趁机两个旋风飞踢,发出砰砰声响。
张叔:
张叔精神恍惚道:"……知道,上次我们去了。"
作为晋省的省会城市,他们这房价一向不便宜,白大师最初想买独栋院子,手里钱不够,最终买了个中高端的三居室作为供奉神位之处,自己在同栋楼里租了间房作为居所。
年年第一次发病,张家带她去找白大师时,就是去的白大师办公室,不过都是有门锁的。张叔一时没懂怎么去,白大师不还晕着。
思考的功夫,谈鹿已经在白大师上衣兜子里摸出一长串钥匙,为了保证合法性,掐人中把白大师喊醒,打开手机的摄像功能,对准白大师的脸:“我们去你家找点东西,同意吗?”
黄啾啾装作不经意地亮出爪子。
白大师:".....…!"
他屈辱地同意了。
★
出发去白大师家,谈鹿没忘捎上白仙。
狐仙已自己
走了,原本谈鹿还想开车送它一程,等到树林边上再让它下去,黄啾啾却很是不依,对其龇牙咧嘴,狐仙含泪拜了拜,当场跑了。
柳十七一眼看穿黄啾啾意图,直白戳穿:“它就是怕来个脑子聪明活络的狐仙和它争宠,同是仙家,它就不理没用的刺猬。"
被狠狠扎心的刺猬流下宽面条眼泪,也不挣扎。
黄啾啾扭头:“哼!”
谈鹿想说点什么,想着好不容易安静下来的氛围,最终还是没说。黄啾啾平日在家,好像也不怎么理脑子不太聪明的柳十七……
谈鹿怀里抱着肚皮朝天,表情安详的刺猬,真诚好奇,"你们白门一般怎么对付柳门?"白十一没想到谈鹿开口第一句话就是这个,缓缓闭眼,全当自己死了,没想到又被黄啾啾喊醒。
黄啾啾嘻嘻笑道:“尊家问你,你怎么不说?”反正刺又不是扎它。
白十一害怕黄啾啾,被它指着,也不敢再看柳十七,最终放弃挣扎,给自己鼓劲儿:“就蜷缩成团去进攻,扎、扎死它!扎的它跑不动了,再咬七寸,直到把它的椎骨给咬碎了……"
它虽没和柳仙真实对战过,血脉里的东西却依然在,讲起来有头有尾。
柳十七嘶嘶吐蛇信,表情不善。白十一缩进谈鹿怀里,很快响起幽幽的哭声。
谈鹿:"…………"
好不容易捱到了树林边上,白十一迈着四个小短腿,噌噌噌头也不回地跑了,等离车子有十多米的距离,站起身子,合起两个前爪,给谈鹿拜了拜。
谈鹿顺口道:“改天来了京中,请你吃香火。”
黄啾啾敏感地竖起耳朵,又放下,接着闭目养神,心中想着,白门如此不成器,怎么能跑到一千多公里外的谈家别墅。
白大师住处和张家分列城市南北两端,夜半路上车稀稀疏疏,可以开到最高限速,到白大师家里,也是一小时后的事情了。
小区人车分离,车子停在外头的收费停车场,四人步行走进去。
除了谈鹿、楚澄和秦青,只有张叔跟来。
年年身边离不了人,哥哥和张婶都在家陪着。
白大师被扔在车里,由柳十七看着,经此一遭,白大师是真的怕了,右边手腕脉门被废
,邪术这辈子再不能存近,神情苦闷,心中不由又悔又恨的。
没恨自己不该修习邪术,而是恨自己非要贪张家这点小财,到头来赔了夫人又折兵。
谈鹿一行人有门卡和张叔引路,很快来到白大师家里,其实入了小区,不用引路,谈鹿三人也能瞧出白大师家住哪里。
省会城市土地寸土寸金,又是中高端楼盘,单平价很贵,动土日期和楼盘排列建造的方位,都是请师父提前算过。
现代社会高楼林立,房型多以利益最大化为主,不能做到尽善尽美,也会规避掉对住户产生巨大负面影响的风水格局。
整个小区能量流动缓和有情,绕院一圈的水流与绿化林相辅相成,进旺气生气,挡衰气死气,已属上佳住所,臼大师家色如黑烟的煞气在里面异常显眼。
秦青沿着黑气抬眼上数楼层,发现是九,笑了下。张叔不禁问道:"楼层数有说法吗?"
"九在数字上是最大的极数,比如九的倍数八十一,在古时便被量化为最大的数字,同时楼层的五行里,九楼属金,白大师对金钱还真实着迷。"
谈鹿跟道:"不爱钱他也不能做邪法。"
正经的催财祈福术在哪里都没有十几二十万的价格,只有短时间内大幅催横财偏财的赌徒,才最喜欢走钢丝的快感,只要能得到财,后续任何后果都不在意,哪怕家破人亡,横死街头。
四人坐电梯来到白大师门前,刚开门,凉气扑面袭来。
阴风惨惨。
张叔都感觉到不对劲,不是皮肤上的冷,而是吹进骨头缝里的瘳人阴冷。白天来,阳光能从透明的玻璃落地窗打进,感触不大,夜半赶来,恐惧程度呈几何倍数递增。
黄啾啾嗅动鼻尖,分辨空中的复杂气味,和在阴灵居所闻到的做对比,很快对着某方向道:“在那里!"
说着,自己先跑去。
谈鹿等人紧跟在后。
房间温度低到极致,金属的门把手凝结出淡淡的白霜,门虚掩着,直接能推开,啪嗒嗒的细小咀嚼声不停,隐隐透出血腥味。
谈鹿没用手接触,直接抬脚踹门。
门开的瞬间,所有人都看见邪恶神像嘴角滴落的鲜血,它眼珠滴溜溜地转,
目光在四人脸上挪动不停,露出贪婪意味。
张叔腿直接软了。
谈鹿稍稍挑眉,邪物得了香火供奉,时间一长,收集念力,竟成了气候。
谈鹿想上前凝符将其封印,没想到秦青率先走出,掏出贴身佩戴的小型桃木剑,凌空以血成符。
微弱的淡黄色以血为指引一点点凝聚,织就绚烂瑰丽的符文囚笼,金光越来越耀眼,终于晃到人不敢直视。
牢笼进行飞快地拆解重建,道法在其间激荡出无形灵韵!
看似凝结的缓慢,实则短短三秒钟,庞大到近乎充斥整栋房间的金色符文已然形成!
符文呈立体环绕状,流转间,能量每分每秒都在不断积聚,囚笼生起又灭,不断转换形态,终于在某瞬间,由秦青牵引,直击邪灵所在位置。
漫天都是金黄色的暖光,驱除身边环绕的所有阴冷。
二者一时僵持,直至金光吞噬所有阴邪能量,阴邪气场荡然无存。秦青指尖微颤,脸色转瞬白了下去。
他还不能完全控制这么庞大的能量,需要缓一缓。
谈鹿鼓掌:“棒棒!”
楚澄同样鼓掌:“棒棒!”
两人活像相声中的捧哏。
秦青被夸得多少有点不好意思:“刚才灵光一闪,想试试,没想到真成功了,之前都时灵时不灵的。"
遏制邪崇的金光咒施展时需要请祖师爷加持,他求十次,最少有七次是不灵的,另外三次使用后,身体都要被掏空。
秦青精神登时颓了下来,邪祟还没完全消散,只是被金光压制,晚些还要送到道观,由道长亲自施展请雷术。
雷惩不公,要在无边雷雨中,冲刷掉邪崇依靠人类邪念修得的神通功法。
封印掉最大的邪崇,白大师家里还有不少小型阴灵牌位,但没成气候,不足为惧。黄啾啾蹲在邪祟神像前,喊谈鹿来。
燃烧香火的铜炉前,赫然摆着一男一女两个纸扎人,通体只有巴掌大小,手工极为精致,和谈鹿亲手给年年捏的替身纸人不相上下,活灵活现,打眼一瞧,就知道捏的本主是谁。
纸人全身红色,金玉宣身着长袍,年年身穿凤冠霞披,两个纸人手指被粘住。代表年年的纸人嘴中衔着一缕油腻腻的发丝,被
沾了黑狗血的线紧紧缝住。
谈鹿感知到怨毒能量,微不可察地蹙眉,拿起两个纸人,直接扔进火盆,低声颂咒几声,两个纸人竟是无火自焚,头顶冒出一缕火苗,向下熊熊燃烧,直接成了一捧飞灰。
火苗舔舐中,张叔竟是听到两声惨烈哀嚎,心里称奇,想问谈鹿,谈鹿好像猜到他心中所想,解释道:“两个纸人和我做的类似,都是按照二人称骨算命的重量打的骨架,内里安放双方八字和禀告地府的婚书。"
“年年嘴中塞着的头发,表示入口无怨,有苦不能言,是想来日咒术得逞,年年魂归地府,也不能去阎王爷前状告冤屈。"
张叔脸白了。
被金家的恶毒由衷地心寒。
谈鹿望着被烧焚的纸扎人,火光打在脸上,显出几分寂寥:“咒术已经破掉,里面的阴邪能量找不到目标,会顺着源头回溯,施法和求法者,都逃不掉的。"
“害人性命的术法,反噬不容小觑,他们余生都将在痛苦里饱受折磨。”
世间术法无数,总归逃不过因果二字,善恶到头终有报。
德高于法,真正的法只有德行到了,法才能灵验,邪师以自己性命福报为祭引动邪法,希望日后恶缘爆发时,也能承受得住。
张叔轻声问道:"反噬会到什么地步?"
谈鹿想了想:“轻则家破人亡,重则横死街头。”
毕竟他们最初散发的能量就是夺取年年的性命,让张家骨肉分离。金家亡故的儿子,也将在地府受以极刑,地狱中辗转受苦。张叔良久,轻轻叹气,仿佛一夜间老了十岁。
第二日早,秦青去至真观将藏有年年魂魄的藏魂牌,取了回来,引主魂入体,再撤掉压在年年身下的护身符咒,半小时后,年年就能自如活动,与正常人无异。
年年在死亡边缘线走了一遭,后怕得厉害,秦青再给她画了道安魂符和平安符,让她随身带着,一年后更换。
至于白大师招感来的三世恶缘,也被秦青引到道观听经闻法,用香火消弭怨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