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景已经搭建完成,谢辞今晚要做的很简单,只是一个“玩家上线时蛋会强制在外”的小设定。他将程序写好,开始了新一轮的游戏测试。
光屏幽蓝的光打在他面无表情地脸上,神秘的宇宙、奇妙的星球自他眼底铺开,但他却没有像一个真正的游戏设计者一样为自己的作品流露出任何的色彩。
大概是晚上没有吃饭的缘故,胃部突然传来一阵痉挛的抽痛,谢辞抬了抬眼,习以为常地从旁边的保鲜柜里抽出了
一支营养液倒入口中,然后将瓶子丢进了垃圾桶。
垃圾桶内传来许多瓶子相互碰撞到一起的哗啦声,然后很快又安静下来。
这栋别墅就像是一个能将人吞噬的怪物。死寂而又空荡。只要有一点声音,就会幽幽地响彻整栋大楼。
原本滴着水的发丝这会儿已经干透了,谢辞收好光脑躺到了床上,他关掉床头的小夜灯,然后睁着眼睛看向天花板。
待到数了六万五千只羊以后,天终于亮了。又是新的一天。
时间转眼又过去了三天,谢辞的脸色因为失眠愈加苍白,就连布劳都发现了他的憔悴,问他是不是做新游戏压力太大了,要不要放几天假。
谢辞阴阳怪气了他几句,才叫他打消了这个念头。
不过当他晚上下班,刚要起身眼前却骤然一黑,直接跌回了办公椅后,谢辞终于意识到了,这样下去是不行的。
——以他目前的状态,一定会影响到新游戏的推进。
失眠而已,对症下药就好。至于助眠的方法,谢辞也很熟悉,毕竟在上一世时,他就已经这样度过了一段漫长的时光。
是夜,特林酒吧内依旧是熟悉的嘈杂。音乐声震耳欲聋,五颜六色的灯光闪烁着,凝滞出了一种暖昧而潮湿的氛围。
谢辞要了一间包厢,屈指点了几杯度数高的混酒让服务员送到了包厢内,就转身上了楼。他忘记了注射抑制剂,身上散发出的浅淡的信息素一路上勾到了不少雌虫。有的虫喝了点酒胆子也大了起来,在谢辞路过的时候直接伸手拦住了他:
“嘿,漂亮的小雄虫,我请你喝酒怎么样?”
谢辞头疼得厉害,不想和他纠缠,扶着额头抬眼冷冷道:“滚开!”
他的眼神锋锐而冰冷,看向雌虫的视线就像是在看一团死物,完全没有对生命的敬畏。雌虫居然真的被吓住,迟疑了一下,还是侧身让开了路。
谢辞径直往前走,隐约还能听到身后其他虫对那只雌虫的嘲笑:“不是吧,你居然会被那只漂亮的雄虫吓到?不会只是舍不得惹人家生气吧……"
酒吧的二楼要安静许多,走廊也没什么虫在。
谢辞等服务员把酒送上来后,就反锁了包厢的门,他仰头灌了几杯酒,靠在沙发上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这是他以前失眠时常用的一招,效果通常还不错,能一醉到天亮。
第二天醒来后,谢辞捂着有些抽痛的额角去卫生间洗了把脸,才终于算是清醒过来。他离开酒吧,先是回到别墅洗了个澡,才转道去了办公楼。——刚好到上班时间。
日子就这么按部就班地过去了,谢辞白天上班,晚上去酒吧睡觉,逐渐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但他的情绪似乎已经被一层看不见的屏障笼罩了起来,喜怒哀乐渐渐远去,唯有厌烦与麻木在心头堆积,等待着哪天像火山喷涌一样彻底爆发。
而另一头,远在边境战场的莱安紧赶慢赶,才终于提前完成了这次的任务,准备立即返回首都星。
他从离开以后,脑子里总是克制不住的想起谢辞,想他有没有好好吃饭,有没有受伤生病,有没有遇到什么困难不得不拨打他留下的贝迪尔的通讯。
莱安从没有如此牵挂过什么,于是思念的情绪在心头汹涌时,他总忍不住想,他此刻本应该在雄虫的身边,而不是连通讯都明令禁止的边境战场上。
压缩休息时间完成任务是莱安提前返回首都星的唯一途径。
在完成任务的第一时间,他就提交了返航申请。
莱安离开时和谢辞说自己一个月后回去,而现在实际上才过了二十天,他在边境战场就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大概是体谅莱安刚结婚没多久就离开雄虫的心情,他提交的申请很快被通过。
军部的星舰还需要等虫齐了才会一道返回,莱安没有和其他军雌一起,而是自己买了去首都星最近的一趟星舰票。
即便频繁进行空间跃迁,这里离首都星也有二十多个星时的航程,在半途还会上来不少从别的星球去首都星的雌虫。
莱安中午到用餐区取餐时,突然听到身后有虫在喊他的名字。他转头看去,发现是一只穿着休闲西装的灰发雌虫。
灰发雌虫看着他,表情有些犹疑,走近了之后,语气里还带着一丝不确定:“您是……莱安少将吗?"
莱安不认识他,点了点头,疑惑道:“您是?”
灰发雌虫没回答他的问题,反而下意识看了眼周围:“谢辞阁下不能坐星舰的吧?把他带上来没问题吗?"
莱安闻言,终于拧起了眉头。
他极有压
迫力的视线紧紧地盯着面前的雌虫:“你认识我雄主?”语气里甚至下意识地宣誓了主权。
灰发雌虫没在意他的略微敌视的态度,笑了一下才解释道:“别误会,少将,我只是谢辞阁下的医生,并不会和您去抢夺雄虫的宠爱。"
莱安这才松懈了态度,白皙的脸颊被他调侃地染上了一层薄薄的红晕:“您误会了。我这次是去边境战场,并不是带上雄主去旅游的。"
加西亚闻言轻轻一怔,蹙眉追问道:"你们结婚才两个多月吧?军部怎么会让你去边境战场?"莱安有点尴尬,不是很想对着一只陌生虫剖析自己内心的起伏。
加西亚却是扫视了他一眼,露出了一个莱安难以用语言来形容的表情。像是焦急,又像是懊悔。
“倒是我想当然了,还以为你们会很合适的……”加西亚自言自语似的说了这样一句话,他大概以为莱安听不到,却没想到话音刚落,雌虫就骤然间转头看向他。
不知道为什么,莱安有些不安。
就像有什么他预料之外,却又糟糕至极的事情已经悄无声息地发生了,而他却还一无所知。他有些紧张地舔了舔唇:“阁下……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加西亚医生蹙眉打量了他一会儿,最终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道:“你跟我来。”
没有虫知道他们到底说了些什么。
只有零星几只路过加西亚房间的雌虫,在那只金发雌虫推门而出时,注意到了他难看到可怕的脸色。
莱安从前做的决定从不后悔,遇到谢辞之后却好像一直在后悔。
以前他后悔初见时用了谎言作为开局,现在他又开始后悔自己把雄虫丢下过两次,一次在奥斯尔,一次在首都星。
他魂不守舍地往外走,路上不小心被撞的雌虫骂骂咧咧地转过头来,看到他那可怕的神情后,又小心翼翼地转了回去。
莱安没注意这些,只是脑子里一直回荡着加西亚和他说的那句话。他说:从你们结婚起,你就成了他的锚点。什么是锚点?是定位、是归属、是岌岌可危的救命稻草。
莱安不知道自己之于雄虫的意义,不代表雄虫自己也没感受到。但他却只是清醒的、理智的,放走了自己的锚点。
莱安想起离开前,雄虫站在楼梯上看他,酝
酿了许久,也只是吐出了五个字:"不走行不行?"
这是不是雄虫在向他求救呢?
他却只给他留下了一句“我得走了”,然后就真的离开。
莱安想象不出,谢辞轻嘲着说那句“随你”时到底在想什么,也不知道他在窗边看着自己坐悬浮车离开时,有没有后悔过曾经为了救他,答应了结婚。
他抬手按住了胸口沸腾而灼热的情绪,只觉喉咙发紧,喘不上气来。
莱安浑浑噩噩地捱到了星舰到达首都星,门一开就冲进了雨幕。首都星又在下雨了,时间好像又回到了他离开的那一天。只是那时候是清晨,而现在是傍晚。
莱安风尘仆仆地赶回了别墅,却没有在里面找到雄虫的身影。
他看着空荡荡的房间怔怔地站在原地,过了好一会儿,才像是想起了什么,打开了光脑发消息。湿漉漉的雨滴实在太冷,将他的脸冻得苍白,连指尖都在轻微地发颤。
等到莱安终于收到回信,得知了雄虫的位置赶到酒吧时,已经到了凌晨。
雌虫推开包厢的房门,满身寒凉的雨气,那一头金发湿漉漉地贴在颊边,雨滴顺着发梢划过眼尾,分不清是雨还是泪。
他抬眸看着坐在沙发上的黑发雄虫,只觉得心脏处一直空落落的地方终于被填上了东西。
桌子的空酒瓶凌乱而随意地堆在一起,震耳欲聋的音乐声迟疑地传入耳中。闪烁的霓虹打在雄虫的侧脸上,让他看起来就像是一场虚幻的,随时会消散的梦。
黑发雄虫似是听到了动静,眼神迷蒙的瞧了过来。他看到了推门进来的金发雌虫,于是勾唇笑了笑。
像一朵糜烂的、快要枯萎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