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内,赵脊还在纠结王道和孝道的平衡和取舍,但宫墙上,刘光世盯着赵构,已然下定了决心。
刘光世憎恶赵构,这毫无疑问。奈何赵构是宋朝的天子,是独一无二的宋帝,君臣之别迫使刘光世一忍再忍,即便刚才有机会让赵构随着秦桧一起坠亡,但一想到国君惨死宫门的噩耗可能会动摇南宋民心,刘光世也只能豁出性命将赵构拽回墙内。
但如今,天幕谈到了孝宗。孝宗的出现,意味着皇宫之内已有一位未来的明君。
自古有言: “土无二王,国无二君。”这不仅是因为皇权天然的排他性质,更是因为,有比较,就会有落差。
刘光世早就看清了赵构的本性,忍了这么多年,他原本以为自己可以一直忍下去,但如今有了天幕,看过天幕上“整军经武,政治清明,开创乾淳之治”的孝宗后,眼前这个“忘父兄之怨,忍宗社之羞,屈膝称臣于骄虏,而无愧怍之色"的高宗变得越发面目可憎。
与此同时,赵构还在他身边不停抱怨,毫无自省的意思:"这女人好不知礼!百善孝为先,建国公孝敬朕是应当的,是朕成全了他的好名声。"
“朕可没拦着他和金人打仗,是他自己不中用,输给了金人,朕这个太上皇给他擦屁股,这怎么就成朕的不是了?"
"中兴之主?朕以为朕才是中兴之主!"
就在刘光世对赵构的恶感不断加深时,喋喋不休的赵构终于吐完了“苦水”。他故作恨铁不成钢地一声长叹,无奈道: "建国公年纪轻,手段嫩,真叫人不放心。也多亏上天庇佑,予朕耄耋之寿,能让朕再为他和大宋费心个几年。"
听到这里,刘光世也不由暗自叹息:他们的陛下,怎么就这么长寿呢?
若陛下是明君,臣子属下自然盼其长命百岁,可他们的陛下偏偏是……唉,不提也罢。
当真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赵构既然不是明君,那还真不如学那秦武王嬴荡,找个不劳民伤财的爱好赶紧把自己作死,也好早点给下一任明君宋孝宗腾位。
一想到赵构还能活四五十年,一想到他还要继续掌控赵脊的朝堂,刘光世顿时觉得现在的日子万分煎熬。
他盯着赵构,情不自禁开始思考一个问题:有没有办法,让面前这位宋高宗顺
理成章地………早、日、殡、天?
片刻后,刘光世抬起头。
他面上一派挚诚,望着赵构的目光写满了真挚的担忧和关心: “陛下,如今多事之秋,龙体安危要紧。臣这就下楼去寻张将军,让他挑一支禁军前来护卫陛下。"
这句话说到了赵构的心坎上,他感激地望了刘光世一眼,几乎是毫不犹豫地点头应允: “爱卿刚才在书房里的态度让朕心里颇不痛快,但朕现在才知道,爱卿这是真正爱护朕啊!爱卿快去快回,朕
身边无你,心里不安。"
刘光世受宠若惊地鞠躬行礼。
但他转身时,他面上的喜色和眼底的关切瞬间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隐没在眼帘下的厌恶和杀意——他想到了一个好办法!
一个,一箭双雕的好办法!
"你说什么?"张俊震惊地低吼,眼神写满了不可置信。刘光世冷冷瞪了他一眼: "喊得再响些!我看你干脆去陛下面前喊吧!"
张俊自知失言,他谨慎地左顾右盼,确定无人后,张俊咳嗽一声,压低了声音急切追问: "刘光世,我没听错吧,你要找我合作?"
"不是合作,是给你赎罪的机会。"刘光世冷冰冰地纠正。
想到秦桧凄惨的下场,张俊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他情不自禁地低头望向掌心——明明已经净手百遍,为何总感觉手掌上还黏着一层人肉的油腻?
刘光世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见张俊呆呆盯着他那双洗得发白发皱的手掌,刘光世冷冷一笑,意味深长地感慨: “秦相公有张将军收尸,是他的福气。就是不知道将军死后,又有谁替你收尸?”
"我只是奉命行事!"张俊惊怒地倒退一步。
他先是凶恶地瞪着刘光世,鼻翼翕张,面目狰狞,但不过几瞬,他又瘫软在了刘光世冷漠的眼神中,他上前一步,几乎是哀求地握住刘光世的手,目光散乱,喃喃辩解: “我没有害岳鹏举,那都是陛下和秦桧的命令,我没有做……刘将军,我是被迫的!我是被迫的!"
“张将军接虎符时的表情倒比现在真诚得多。”刘光世油盐不进。
见示弱
无效,张俊眼神一暗,恢复凶神恶煞的原形:“你就是不肯放过我?你不怕……”张俊“唰”得抽出腰间佩刀,雪亮的锋芒瞬间逼近刘光世的脖颈。张俊狞笑,毫不掩饰自己的威胁之意:"刘光世,就算我死,我也能拖一个下去!"
“真是狗咬吕洞宾。”刘光世冷嗤一声,望向张俊的眼神又多了一丝鄙夷。他抬手指向天幕,语气平静得毫无波澜:"不肯放过你的,是天下人。而我,是来救你的!"
“既然岳鹏举如今无事,那一切都还有挽回之机。天幕也说了,建国公是个明事理的圣君.…要知道,从龙之功可是千年难遇的契机。"
闻言,张俊恶狠狠地将大刀往前一送,差点没直接插进刘光世的脖子。他先是谨慎地左右环顾,这才凑近刘光世,压低了声音愤愤道:“你当我傻?”
"建国公的庙号可是‘孝’,他对陛下百依百顺!我要是动了陛下,恐怕建国公登基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我碎尸万段!"
“你既然听得分明,那怎么没听见那句‘成也在孝,败也在孝’?”刘光世紧紧盯着张俊充血的眼睛,加重了语气: "秦桧受宠,是他帮陛下说了不敢说的话,做了不敢做的事。倘若你能帮建国公一把,想办法帮他去掉那后半句,他岂会不谢你?"
张俊抬眼,冷飕飕地反驳: "秦桧死了,建国公的谢礼不会也是一把断头铡吧?"
"我和你一起行事,保你不死。"
"更何况,我也没让你大张旗鼓地动手。我这里有一策,不仅能送你我一笔从龙之功,还能帮我
刘光世抬手覆上张俊颤抖的手背,微微一笑: "把手洗得干、干、净、净。"
【赵构虽然以“今老且病,久欲退闲”为借口,将皇位内禅给了宋孝宗赵奋。但试想,一个当了35年的皇帝,他早已习惯至高无上的地位和说一不二的权力,又怎会突然对权力失去兴趣?说到底,赵构只是疲于应对金宋纷争,讨厌面对皇帝的义务。而“孝”这一字,就成了赵构行使权力、躲避义务的最好办法。】
【相传有个故事,赵构退位后去灵隐寺喝茶,有个和尚侍奉的很恭敬。赵构与其攀谈,这才知道这个和尚原是位太守,被诬陷弹劾贬为平民,迫于生活才出家做了和
尚。赵构听完,当即许诺替他求情。他回宫后便向赵睿说了这件事,要求让和尚官复原职。
几日后,赵构再次来到灵隐,却惊讶地发现这和尚他竟然还在寺中,赵构的神色顿时沉了下来:他这才退位几天,说话就不好使了?
回宫后,赵构一言不发,也不搭理赵沓。赵奋百般讨好,他才冷冰冰地说了一句: “朕老矣,人不听我言。"
赵睿一听,赶紧解释。其实他早已派人去核查和尚,他当初是因贪赃枉法、欺凌百姓而被罢官,不杀头已是好命,又能再度起用?
可赵构并不接话。
实际上,和尚起用与否并不是矛盾所在。醉翁之意不在酒,赵构真正想要的,是借此事敲打赵脊,试探赵春是否依旧听话乖巧,谨遵“孝道”。而赵脊自然也是听懂了太上皇的弦外之音。
天大地大,孝字最大。赵脊最终还是屈服了: “太上皇大发脾气,那人就算之前犯了谋逆的大罪,现在也得顺太上皇的意思让他官复原职!”】
【宋孝宗赵春在位期间,从某种程度上说,他其实一直处于太上皇赵构的控制下。很多政策,例如隆兴和议的推进,宰相汤思退的任选,都有赵构的手笔在内。而隆兴北伐的失败不仅对赵香造成了巨大的心理阴影,也使得他被迫向太上皇赵构让渡了很多权力。】
【赵构太过长寿,赵脊在位27年,而赵构当太上皇就当了25年,以至于到了孝宗执政后期,赵脊已经被岁月磋磨得雄心渐失。赵奋即位期间,曾多次动念想要再兴北伐,奈何各种现实原因,屡屡受挫。
例如信任的主战派突然变卦,大臣蒋芾畏死,升为宰相后就以“天时人事未至”的借口倒戈主和,当赵脊提议让他出任北伐统帅时,蒋芾一口回绝;又如后期无人可用,赵脊曾与坚定的主战派虞允文约定两地同时起兵,会师河南。但天不遂人愿,不到两年,虞允文就卒于川陕任上。虞允文死后,宋廷再也没有出现像他那样名声卓著、坚决主战的重臣..
一鼓作气,一而再,再而衰,三而竭。现实的总总原因,磋磨了赵奋的雄心壮志,他甚至变得和之前的赵构一样,开始兴起退位之念,更不用说再举兵北伐。高宗去世后不久,他就以守孝为名,将皇位内禅给了儿子赵扩。】
【不过孝宗之后,南宋的皇帝一届不如一届。宋光宗赵惇, “宫闱妒悍”,荒
废朝政,甚至精神也出了问题,父亲宋孝宗去世也不服丧,只用了五年就把“乾淳之治”攒下的基业败得干干净净。】
【宋宁宗赵扩,任用奸臣,沉迷修道;宋理宗赵昀,早年驱狼吞虎,最后引狼入室,晚年醉生梦死,大权旁落奸臣;宋度宗昏庸荒淫,耽于酒色….…】
天幕一个接一个地痛批南宋皇帝,赵构却越听越松快,心情骤然转晴: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看来自己这皇帝还算干得不错。就连挑选的继承人都是最出色的,怎么不算眼光好呢?
再说了,太上皇也是皇,小羊新君继位经验不足,自己作为过来人指点一二,这不也是应当的?小羊都没说什么,外人又何必干涉他们父子之间的事情?只是不知那个叫赵惇的是不是小羊的亲生儿,小羊若有其他孩子,还是换个调教为好。
想着想着,赵构顿时有些想见赵奋。他下意识转身吩咐: “来人,把建国……刘光世怎么还不回来?!"
见陛下动怒,禁军们赶紧跪地请罪: “回禀陛下,刘将军在与张将军商议要事。”
"要事?什么要事?"赵构警觉地反问。
禁军们摇头不知。
"商议什么要事,竟然要避着朕?"
赵构的心里莫名有些不安。秦桧临死前的恐怖举动使赵构变得前所未有的敏感多疑。一听到张俊和刘光世背着自己“商谈要事”,赵构忍不住开始怀疑他们的用心。
"不,不会的,"赵构狠狠摇头,掐着掌心逼迫自己冷静。
张俊是帮自己杀岳飞的共谋,倘若换个君主,一定会为拉拢民心而让张俊以死谢罪,也只有和他共在一条船上的自己才会想办法保他。为了活命,张俊必定会站在自己这边。而刘光世刚才奋不顾身的模样也不似作伪,他若想杀自己,又何苦舍身相救?更何况刘光世与张俊素来观念不同,有了天幕,两人只会越发势不两立。
可为什么还是心悸?
究竟哪里不对?
赵构摁着胸口在城墙上焦躁地来回走,他又等了片刻,可迟迟没有看到刘光世的身影。
终于,他眼神一沉,下定决心:
"他们俩在何处议事?……朕自己过去就行,你们不要跟来,切莫惊动两位爱卿……不,
你们还是跟在朕身后吧,跟的稍微远些,待会朕一招手,你们就上前救驾,知道了吗?"
就在赵构带着一群禁军走下城墙时,墙根角落里又一次响起了刘光世的声音:"鱼儿上钩了。干不干,给句准话。"
"干!"
赵构走下城墙时,就发现了气氛有些不对劲。
宫门关得严严实实,这没啥问题,但是,宫门背后竟然空无一人。别说张俊带领的那支禁军不见
踪影,就连守门的那几个侍卫都销声匿影。
这反常的场景令赵构心里一惊,他不禁回头,直到确认那十数个全副武装的禁军还紧紧跟在自己身后,他这才松了口气。
勉强定了定神,赵构还是决定去找张俊和刘光世一探究竟。他已经看到了他们的所在之处,两人就站在离这里不远的城墙角落,刘光世背对着赵构,看不清神情,而张俊面有愠色,瞪着刘光世不停低吼着什么,两人似乎正在吵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