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纱飘落的瞬间,万俟高大叫一声,拼命拿手遮脸。他像是什么见光就死的臭虫,坚持不懈的那块黑纱往脸上盖,见盖不住,又突然背身蹲下,将面孔紧紧埋在衣袖之间,不肯泄露分毫。
万俟高可以藏住自己的脸,却堵不住周围的悠悠众口。
百姓们出不去城门,自然也只能看天幕解闷,虽然仅是黑纱掉落时的惊鸿一管,但依旧有不少人认出了这张惊慌失措面孔。
“这不是万俟高么?那个拿鞭子抽岳将军的万俟高!”
“是是是是,就是他!天幕上他和‘咸阳’手挽手从相府出来,看样子亲昵得不得了。他刚才也承认他就是‘咸阳’的人,看来一定是万俟高没错了!”
“万俟高拿着 ‘咸阳’ 的令牌出城,莫不是要去害岳将军?”
“这坏东西!不能放他走!”
周围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戳着万俟高的脊梁骨,万俟高抱头捂脸,气得牙痒。他心里恨死了这群多嘴饶舌的贱民,若是平时,定要喊京兆尹将这些人捉起来鞭数十,只是他如今手无寸铁,马又跑了,还倒霉地摔断了腿骨,简直毫无反抗之力。
最重要的是……万俟高是背着秦桧偷偷出城的!
秦桧那块令牌给了侍卫,侍卫一路小跑去政事堂搬救兵,原本是想让秦桧在庙堂上的走狗们赶紧去宫门前“救驾”,奈何被早就候在政事堂前的万俟高堵了个正着。
天幕放出岳飞惨死的阴谋之时,万俟高就暗叫不好。他在朝中的职位比秦桧、张俊低许多,但正因为职位低,他才比这两人更为接地气,更能意识到如今民愤的力量。就在赵构和秦桧盘算着要如何捂嘴杀人之际,万俟高却更为机智地顺应了直觉的指示—————逃!
逃出临安,逃离庙堂,隐姓埋名或许还能捡回性命!
万俟高知道秦桧的依仗除了皇帝赵构,就是他朝廷上的那群乌合之众。他这几年别的事没多干,光顾着排挤清流、提拔自己人,如今事急,他定会派人去政事堂喊人。
万往点准备好了冰跑的平民方明和头置立刻书到政事常的门口笑人,他似得没样,凡亚他前街
旱,立刻赶到此事至的门口
等人。他科得没错,几乎他前脚
才到政事堂,后脚就来了秦桧的亲兵。
亲兵按照秦桧吩咐,手持令牌就要进政事堂叫人。但万俟高眼明手快地上前一步,一把将他扯到了无人的角落。
“你可认得我是谁?”万俟高指着自己的脸,示意他好好看看。
这张脸几刻钟前才和秦桧并列出现在天幕上,亲兵自然不会不认得:“万俟大人!”
"对,我就是万俟高。"万俟高激动地点点头,伸出手:"想必你也知道了,我是秦相公的亲信,我早就奉了相公之令在此等你。你把令牌给我,剩下的事情交由我来处理,我定会派人去救相公!"
活着的时候,秦桧和万俟高狼狈为奸害岳飞,死了之后,两人更是难舍难分地跪在岳飞墓前受万人睡弃。天幕将两人的“深情厚谊”公之于众,亲兵几乎是立刻信了万俟高的鬼话,二话不说就把令牌给了他。
“等等,”见亲兵这就要去回话,万俟高眼珠一转,又喊住了他,“如今形势紧张,你且从角门出宫,去相府通知夫人和少爷,看看他们有何办法。”
亲兵深信不疑,立刻调转方向朝角门的方向跑去。
亲兵的身影一消失,万俟高立刻揣着令牌从另一个角门出言,骑上备好的骏马就冲向城门……
然后就遇到了陆游。
陆游俯身,生生拽着万俟高的发髻逼他抬起头。陆游将宝剑横在万俟高的颈侧,柔声细语地冲他打招呼:
“万俟大人,如此匆忙出城,所为何事?”
“我平生又没得罪过你,郎君何苦对我死死纠缠?!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小郎君若肯高抬贵手,我定为郎君立长生牌、建生祠庙!”
“长生牌?”陆游轻声重复,垂下眼帘。
万俟高以为他被自己说动,又赶紧趁热打铁地开了许多空头支票。陆游听着听着,突然五指一收, 暴喝出声: "岳将军被尔等小人冤死, 我陆游宁可今日暴猝, 也要尔等为将军偿命!"
头皮骤然传来刺痛,万俟高被吓得魂飞魄散。他哆嗦着抬眼去看—————陆游的眼里哪有一丝意动,他敛眸居然只是为了遮掩杀意!
完了!完了!全完了!
万俟
高两腿一蹬,烂泥似地软倒在粪车旁。
陆游这一句话铿锵有力、气势万钧,引得围观百姓纷纷鼓掌叫好。
"侠士,莫要脏了你的手!且让俺这屠猪的动刀子!"屠夫模样的男人排开众人,从腰间拔出一把黑黢默的杀猪刀,那杀猪刀约莫有万俟高脸那么宽,一刀下去估计能直接剁碎万俟高的头骨。
万俟高当即杀猪似地惨叫起来。
“哎你这杀猪的真没规矩,明明在下排你前头!”有一书生模样的人站了出来,文质彬彬的面上还挂着腼腆的笑:“不瞒诸位,在下祖上是唐朝刑部审讯的一把好手,他给我们后人留了一本不传秘籍。因这家学渊源,在下对刑罚一事也颇为精通。"
“万俟高你对岳将军百般逼供,想必是极好这一口。如今得空,倒不如来试试在下的手法,看这‘凤凰晒翅’ ‘玉女登梯’ ’虎豹惜春’……你能挨到哪一个!”
万俟高眼睛一翻,当即就想往旁边晕倒。他人才倒了一半,一把长剑气势如虹,贴着他的头皮插进了身后车板。
剑身轻颤发出细微嗡鸣,万俟高一个激灵,赶紧坐正。
“别吵了别吵了!”
倾脚工大喊起来:"俺这车粪还脏着呢!万俟高你倒是赶紧来捞你主子的令牌啊!"
众人一听,也是这个理!'咸阳'的令牌掉在粪桶里,那这车粪怕不是要贱卖了才行。为了帮助倾脚工挽回粪价,众人当即上前,七手八脚的抬起万俟高就往粪桶里扔:"好好找啊万俟高!"
"他妈的不是这个桶!"万俟高半个身子都埋在了粪桶里,被恶臭熏得头晕目眩,忍不住嚎叫起来:"是旁边这个!我刚才看到了!你们放开我,我自己捞就是!"
百姓们对视一眼,有挑夫拿着扁担上前。
扁担重重打在万俟高的肩膀上,将已经快扑棱出桶的他又生生搏回粪堆:“怎么不是这个桶?你没好好找怎么知道不是这个桶?!快蹲下去找,仔细找!”
万俟高眼睛一瞪,他吸了一口气就想张嘴骂人,但话还没出口,他就被扁担整个儿摁进了桶里,瞬间被秽物彻底吞没……
如此几次,万俟高再也横不起来,他哭得堪称撕心裂肺,颠三倒
四地求饶:"不,不不!求求你们,我知道错了!饶了、不,杀了我吧!”
“我真的知道错了,我给岳将军磕头,我给岳将军偿命!我该死我该死,求你们发发善心,给我个痛快吧。”
众人自是不愿简单放过他:"万俟高,你一条贱命也配和将军相提并论?看来还得好好洗洗嘴!"
说话间,又是一扁担砸到了万俟高肩上,将他重新摁回粪桶。每当万俟高要臭晕之际,屠夫就上前在他的身上划拉一刀,刺痛逼迫着万俟高保持清醒。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一次次被污秽吞没……
见粪桶里冒出几个泡后再无动静,专营酷刑的书生摇着扇子唾道:"这车大粪还能滋养土地种出稻谷,这种烂人比大粪还不如,只会浪费粮食卖国求荣!让他死在这粪车上,简直是抬举他了!”
“陆大人,陆大人?”有人轻唤陆游。
陆游转身,却见守城官兵慈眉善目地双手捧着宝剑向自己走来。
闹了个小乌龙,领头的守城官兵终于反应过来,陆游原也是他们这边的人!当真是不打不相识,也幸好他们刚才没有错伤英雄。官兵小跑上前,恭敬行礼,正色道:"陆大人,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错把大人当'咸阳'走狗,刚才多有得罪,还请大人海涵!"
“开城门——”
陆游爽朗一笑,接过宝剑,翻身上马:“尔等恪尽职守,我一无名之辈强闯城门,是在下的不是。"
领头的官兵一边着人去开城门,一边抬头冲陆游微笑:“无名之辈?从今天起,大人就要名扬天下了!"
陆游本已扬鞭,闻言又垂下手臂,不解低头:"你这话是何意?"
官兵指了指头顶。
————不知何时,天幕上竟然出现了陆游的身影!
天幕上的陆游比现在的他年长许多,画面上,他正神情急切地对赵构大声说着什么,看样子异常激动,甚至频频拭泪。而赵构皱眉缩在龙椅上,他对着陆游欲言又止,模样是十足的坐立难安,像是恨不得立刻遁逃。
画面旁,一首小诗缓缓浮现:
放翁自赞
名动高皇,语触秦桧。身老空山,文传海外。五十年间,死
尽流辈。老子无才,山僧不会。
【岳飞冤死狱中,一代将星陨落。但幸运的是,南宋是个国运昌盛的王朝,一代又一代,忠良相继,死而后已。岳飞之后,又有一名文武双全的爱国诗人横空出世。他嫔恶如仇,忧国忧民,他的政治理念更与岳飞一脉相承,以王师北伐为毕生志向。】
【他,就是陆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