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则天对上官婉儿招了招手,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笑容:“朕陵前碑上只需留些寻常的龙凤狮马,不用刻碑文。”
“不、不要碑文?”上官婉儿诧异地抬头。
立碑不留文,无异于买椟还珠,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况且皇陵碑不仅用于记述圣人生平,最重要的是歌颂赞美在位功绩。圣人是千古第一位女帝,本就争议颇多,若无功德碑,指不定后人会怎么嚼口舌。
似乎看出了上官婉儿的不解与震惊,武则天笑意愈深,她摸了摸婉儿的发髻,平静道:“无碍,随他们去。”
武则天抬头,望向天幕中侃侃而谈的月兮,目光中是锐利的笃定:她相信,后世自然有人会懂她用意。
比起感慨颇深的武则天,其他朝代几乎全员如临大敌。
一时之间,上至王侯将相下至贩夫走卒,男人们无不骂骂咧咧。左一句“荒谬可笑”,右一句“妖言惑众”,尤其是那些自诩卫道士的古板夫子,更是拿着石头砸向天幕。
而女子们则是神态不一,有人一脸懵懂,有人若有所思。
「清·徽州某处宅子」
王玉辉听得身后屋子里震天响的哭声,不耐烦地皱起眉。
“老婆子,差不多得了!”王玉辉朝屋里喊道:“女
儿守贞殉节,这是青史留名的好事!别人就是想羡慕也羡慕不来的!”
“这是俺闺女!俺闺女啊!”
一个披头散发的老妇从屋中冲出,老泪纵横:“你不劝她也就罢了,竟然还撺掇着要她绝食自尽,你到底有没有良心?!”
“他家儿子是病死的,和俺闺女有什么关系!凭啥要俺闺女陪那倒霉鬼一起去死?”
“你这妇人,果然短见!”王玉辉摇了摇头,面露不屑。
“你莫不也是听那天音听魔怔了?我告诉你,自古以来男乾女坤,尊卑有别!女婿去了,女儿肯绝食守贞,她这是要入《烈女传》,为后世代代赞颂的!这样的好事,也只有你们女儿家轮得到,我们男子是羡慕不来的!”
“俺哪懂这些!俺只要闺女活着!活着!”老妇捶胸顿足。
见老妻不识好歹,王玉辉越发不耐烦,他望向天幕,朝地上猛啐一口,痛骂不止:“妖女惑众,好在三姑娘是我自幼调教,已经绝食三日,定不会辱没我王家的脸面!”
说到女儿绝食殉节,王玉辉仿佛已经看到女儿死后的那数不清的荣耀——来自知府老爷的表彰、村里乡亲的夸赞还有那《地方烈女志》里留下的名姓……想到这儿,他面上不由露出得意笑容,就连身体都开始变得膨胀飘然。
就在此时,一人从院外进门,王玉辉定睛一看——这不就是三姑娘婆家的人么?他赶紧迎了上去,脸上还没来得及扯出笑容,那人竟然径直绕过了他,直奔老妇而去:
“好消息啊阿婆!三姑娘她肯吃饭了!”
“这、这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三姑娘还喊娘呢,你要不要去看看她?”
“真是菩萨保佑啊!”
老妇转悲为喜,冲出院门,把王玉辉的咒骂远远抛在了身后。
……
不管各朝各代有何反应,天幕依旧高高挂在每一个人的头顶,而画面中的月兮也平静地继续点评:
【盛世时,杨贵妃是大唐繁华的象征,是玄宗炫耀的玩物;危难时,她是大唐衰败的罪人,是玄宗替罪的羔羊。】
【有人说,如果不是因为玄宗,杨玉环的名字根本无法流传后世。但对玉环来
说,她真的需要这个名入《女祸传》的机会吗?如果能有选择,玉环她会选籍籍无名但幸福一生,还是名入史册记留下坎坷人生?】
“爱妃……”
李隆基抱着杨玉环的手臂不由一紧,他微微偏头,却只能看到那簪着芍药的美人髻在他肩头颤抖不停。
但与李隆基预料的不同,杨玉环的眼底固然曾有绝望和愤恨,但她很快就掐着手心逼迫自己冷静:
女儿家的美貌就如同男人的权柄,如若不能炫耀人前,无异于衣锦夜行。而且杨贵妃过惯了锦衣玉食的生活,衣裳素来穿过即扔,她根本无法想象日日穿旧衣的朴素生活。
更何况,她现在根本没有选择。如今已经成为贵妃的她,注定只能将生死荣辱牵系在玄宗身上。
杨玉环将染着豆蔻的指甲刺入掌心,在疼痛中,她咬牙发狠:
她不要籍籍无名,更不要马嵬身死!只要盛世没有在李隆基手中落幕,她就永远会是大唐骄傲的牡丹!
“爱妃……”李隆基不知道杨贵妃在想什么,只是温柔地拍着她的香肩轻唤。
杨玉环一颤,缓缓抬起了头。她望着李隆基,目光盈盈动人:
“三郎,这一次,你会保护我,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