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下,周伯良端坐在京城外城西街中一个雅致的茶楼的二楼大堂内。
这茶楼是他的心腹开的,明面上只是一个茶楼,实际上却是他落脚销赃、打探消息的地方,他做的是掉脑袋的活儿,自然要小心谨慎,京城中有不少他的眼线,他知道,京城的顺德帝现在已经开始准备对走私下刀了。
茶馆二楼的大堂内摆满了桌子,但是只有周伯良一个人坐着,他叫人提前清了场。
茶馆内有高高的灯树,照亮四周——这是仿造鸣翠阁的灯树做的,但是人家鸣翠阁的树是金子,上头的灯是夜明珠,这里的灯树只是木头,上头的灯是烛火。
眼看着约定好了的时辰快到了,周伯良不紧不慢的拆开了一个茶包,没有冲泡,他生下来便是海上的倭寇,每天都在海水里泡着,身上都浸出了一股鱼腥味,天生就是粗俗的,学不来大奉那些精致的礼仪,他也不爱喝茶,倒是挺爱吃茶叶。
大奉人讲究,茶叶也分很多种,不同产地,不同时节,不同种类,常见些的,什么西湖龙井,信阳毛尖,六堡茶,大红袍铁观音之类的,不常见的,乌梅踏雪茶,金丝落尘茶,五岳茶,各种各样的茶。
除了茶叶,还有茶百戏,茶画等东西,大奉处处都有茶楼,这是大奉的文化。
周伯良不爱茶,但他爱大奉。大奉啊,这真是个神奇的地方。
周伯良靠在椅背上,品着口里的茶香,想,这个神秘的东方国都,有广袤的土地和丰富的物产,有令人惊叹的丝绸为衣,有让人震撼的曲乐舞蹈,有让人丧胆的强盛兵力,有让人惊讶的聪慧才智,他在这里呆的越久,就越喜欢这里。
但是不管他多喜欢这里,这都不是他的故乡。
他不爱这里,他只爱这里的财富,他想把所有的财富都带回去。
他的故乡,比起来大奉简直就是一个弹丸之地,那只是一座岛,岛上的人终其一生都只能靠吃鱼度日,东倭有吃不尽的鱼虾,有高大的雪山,但是也就只有这些东西了,那里没有猪羊牛马,没有丰富的菜种,没有强大的武力,什么都没有。
周伯良第一次来到大奉,在大奉最繁华的街头蹲了半夜,决定做走私。
山仕士王
他做走松,最开始只是弄一点小东西,比如东瀛产海盐,价格比大奉便且很多,他们们舍这来买掉,然后再买一些大奉的新奇东西
带回去,比如丝绸,比如茶叶,比如一些种子。
这样积累两趟,他便有了本钱,有了本钱之后,便不再甘心只做小生意,他雇佣了很多人,最开始是和他一个村的本家兄弟,然后是很多来追随他的人,到最后,他在东倭本地,也成了赫赫有名的人物。
在他们东倭,是没有走私这个概念的————东倭允许他们这样的口口存在,甚至与□□和平共处,不像是大奉,处处都由官差接管。
所以,周伯良在东倭很吃得开,只有到了大奉的时候,才需要夹着尾巴做人。
没办法,大奉太昌盛,太强大了,他的这点人马和大奉的官兵比起来,就如同浩瀚的大海与一条溪流,他自然不敢与大奉对抗,就连他的国家都不敢,所以他采用了迂回战术。
他开始给这些大奉人送钱。
有钱能使鬼推磨,这是大奉人的话,他学来了,并且受用终身。
起初并不顺利,并不是所有人都看钱,但是十个人里面,只要有一个人收了他的钱,他便能走下去。
越走越Ⅲ,越走越Ⅲ。
他开始贩卖一些精铁武器,开始培养人手,开始开设赌坊,开始伸手向一些更暴利的东西。
但是最近,他不那么顺了。
因为他手底下的据点一个一个的被拔了,他知道是谁干的,那些人号称锦衣卫,是大奉皇帝的鹰犬爪牙,就连大奉人都喊他们走狗。
这群人很可恶,行事比他们还要狠辣,也从不讲究什么手段,各种脏活干的轻车熟路,什么斧钺钩钡下毒锁网迷烟暗箭,他们还专门有一个背在腰后的百宝袋,里面装满了各种东西,一掏出来,全都是杀器。
一伙训练有素的锦衣卫,自然比他们这些游兵散将要强,不到多少时日,他们的人便被折损了很多,他没办法,只能向他认识的两个大人求援。
他在京中,搭上了两个很厉害的人。
一个,是刑部右侍郎陆远山,当朝右相的二儿子。
陆远山收他的钱收的利素,平日里也享受他的供奉,对他吆五喝六,一副谁都不放在眼里的样子,但是知道他被锦衣卫缠上了之后,便叫他立刻收拢羽翼,找个地方躲起来,最好半年内都不要冒头。
周伯良不甘心,他好不容易铺下了这么大的生意
场,好不容易在大奉站稳了脚跟,怎么可能因为被人盯上了,便全都放弃了?
可陆远山却被吓破了胆,直言"你根本不懂锦衣卫的厉害,今后我们不要再联系,若是再见面,我肯定不认你”,说完,陆远山便跑了,至今也没有再联系他。
周伯良只能把自己的目光投到了另一个人的身上。
周伯良其实并不愿意找这个人,因为这个人太过贪婪,她天生将所有人都视作自己的脚下泥土,理所应当的收受所有人的贿赂,然后赏下一点恩惠,他并不爱跟这样的人做生意。
但是,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他也得去做,还得献上自己的一部分身家去做,他只有贡献足够多的金银,才能打开这一条路来,如果他献的金银不够多,那他便得不来这一份钱。
因为,这个人是大奉的帝姬。
按大奉的说法,帝姬是全天下最尊贵的女子,陆远山不敢招惹的人,帝姬一定敢,帝姬是皇室的人,锦衣卫应当也怕她。
周伯良对帝姬有一种莫名的自信,大概是因为这位帝姬周身那股“独霸至尊”的气势,让他也跟着多了几分笃定。
他左右权衡过后,认为,只要献上全部家财,就能得来一份康庄大道,他愿意去献,只是如果他跟了帝姬,那便不能是跟陆远山那般做生意、找合伙人了,而是给帝姬当狗。
他想,当狗就当狗吧,他只要钱。
口中的茶叶被嚼烂,茶香在他的口齿间蔓延,他真是爱极了大奉,就算是当一条狗,也要摇着尾巴留在这里。
他思索到这里的时候,大堂的另一边传来一点点脚步声,平稳坚定,一步又一步的踩着木制的台阶走过来。
周伯良眯着眼睛,看着地平线的下方,逐渐升高、走过来的这个人影。
那是一个极消瘦的人,身上穿了一件月白色的长袍,长袍并不是用什么昂贵的丝绸所制的,而是用简单的布料,还经过多次洗涤,一些边角都有些毛躁了,腰间的带钩是皮质的,也磨损的厉害,一张脸倒是白皙,只是眉目浅淡中庸,没什么表情,看起来就像是个普通的书生。
但是周伯良知道,这就是他要等的人。
今日茶楼歇业,谁都不招待,除非能展出令牌,所以,能走到这上面来的,只有那位康安帝炬的人——那位帝姬生性高傲,很是看不上他,自然
不会屈尊降位来到这里来应他的邀约,他早有准备,也并不失落。
周伯良看着他走到自己的面前,平平稳稳的抬起手,行了一个行云流水、赏心悦目的拱手书生礼,道:“何采,见过周老板。”
等到这位周老板哈哈笑着伸手扶他坐下,何采才抬起头来,他端端正正的坐在周伯良的对面,一举一动都透着君子风度,脸上没什么表情,看着像是个古板的人,虽然年轻,身上却透着一种莫名的沉重之感,重重的压在他的脊梁上,所以他坐下的时候,自己都没发觉自己的坐姿有些佝偻。
“何采小兄弟,既已来了,周某便不客气了,周某实在是有焦头烂额的事儿,要劳烦您来办。”周伯良低着头,给何采倒了一杯茶,倒茶的姿态如同倒酒一般,何采低着头盯着茶杯看,又抬头盯着周伯良来看。
周伯良生的矮而精壮,手臂和小腿都很粗壮,面相很凶,就算是此时挤着一脸笑模样看他,也显得很凶,人中上修剪出了一个指甲盖大小的黑色胡子。
这是倭人的传统,这个周伯良是东倭人。
何采并不知道周伯良是谁——他今日才接到康安帝炬的指令,叫他来这里赴一场宴,酌情考虑要不要完成这个周伯良的求助。
康安帝姬前些日子被禁足在了宫内,据说是因为最近流传的一则沸沸扬扬的流言,何采不知道真相如何,他只知道,康安帝姬费了不少周折让他来走这么一趟,说明这个人还是有点重要的,如果能做的话,尽量把他的事情给办一下。
何采今年刚通过科考,他被康安帝姬所看中,直接被点了一个八品主事,许多人终其一生都没有这个运气,他不敢辜负康安帝姬的隆恩,所以事事都做到最好。
康安帝姬安排给他的活,他一定会努力办。所以,何采慢吞吞的问:“什么事?”
周伯良打起精神来,道: "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周某做了一些生意,不大见得了光,被锦衣卫给盯上了,想知道何采小兄弟有没有什么门路,给周某平个事,或者,何采小兄弟给周某指条道,周某也可以自己去敲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