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熟悉又陌生的腥咸海风,与上一次冬日的冷厉大有不同,有种夏日炎炎的清爽气息。大概是有什么节日的缘故,这座少有人烟的小镇,此刻游人如织,海浪汹涌,美不胜收。
放下行李,宁一卿依旧是先去沐浴,洛悬站在弧形落地窗前,像以前一样看着远处的海,有风吹动她额间碎发,清透的侧脸让光影变得更美妙。
“我们先去这里的祠堂求福,然后那儿有机车卖,我们买一辆,开去海边看落日。”
宁一卿慵懒得擦着长发走出来,湿漉漉的眼眸含着潋滟水光。
“你好像很了解这里?”洛悬换上纯白色的衣服,脸庞干净清澈,像是刚刚十八岁的孩子,有一双清纯忧郁的小鹿眼睛。
宁一卿笑了笑,没有回答,继续说道:
“据说戴着辟邪转运珠来这个小镇走一遭,会更管用的,爱情运气都会得到保佑。”
洛悬斜靠着书桌,笑容散漫,长腿支着,自在中带出飒沓意气, "真的吗?宁一卿,你现在好迷信。"
“没有骗你,只要心诚,神明会保佑的,”宁一卿抿着唇笑,稚气又纯情,介于小女孩和成熟女人间的青涩和妩媚,让她美得高不可攀又令人想入非非。
“也不知道你从哪里打听来……"”洛悬即刻住了嘴,只因女人穿着松松垮垮的浴衣,软白半弧微露,走到自己身前,没好气地威胁起来。
"反正我们今天要去祈福,求神明保佑,你必须信。"
"行吧,行吧。"
难得见到宁一卿这么幼稚的一幕,洛悬懒得扫她的兴,状似乖巧地点头。
她们都换成简单的白色系衣服出门,小镇各处的树木和杂草恣意生长,蜡染店前的火红的旗帜飘扬,豆腐工坊飘出香甜和辛辣的香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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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的祠堂其实是一间很小的房子,最上面挂着一个匾额,写着“心诚则灵”这四个字,最下方挂着的木牌上是“境随心转”,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东西。
连所谓要神明保佑的神明都没有一个。
"不是说要神明保佑吗?"洛悬看着宁一卿虔诚祈祷的样子,百思不得其解, “谁是你要拜的神明?"
快到黄昏的阳光发红,斜斜的阳光从树木缝隙间投下,宁一卿很认真地看着洛悬: “笨。”
就在这时,一位高大帅气的男Alpha,犹犹豫豫地走过来,俊脸通红,声音也吞吞吐吐的。“你好,我们能认识一下吗?今晚有祭神节,我比较熟悉小镇,可以带你一起玩?”
对方手机页面上的微信二维码亮出,宁一卿蹙眉,音色阴寒不已, "不用,我只和她在一起。"
"可是,不能再交个朋友吗?我很了解这个小镇,可以做你的……嗯,你们两个人的向导。"
"不能,"宁一卿的语气已经带上了极致的威压,原本眼瞳温润清冷漂亮的女人,周身满是迫人气息。
"好,好吧,不好意思。"
实在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清冷脱俗的Omega,美到他头脑昏沉,见她对身边人温言软语温存小意,就误以为这是位可亲近的女人。
果不其然,这个高冷Omega的眼里只有她身边银发异色瞳的女生,对其他人是完完全全的只可远观。
不,是连远观都没有机会。
如果把女人比作高悬天际的明月,那如霜月光估计也只会落在银发女生一人身上。望着那两人越走越远的背影,男Alpha的沮丧感达到了生平的最顶点。"小悬,"宁一卿拽拽洛悬的衣角。
洛悬见宁一卿欲言又止,担心她是不是被骚扰到不太舒服,连声安慰道: “我们现在就骑车去看海,把车骑快一点,没人敢上来搭讪。"
“好啊,”宁一卿亮出了手机屏幕上的二维码, "不过,你先和我加微信。""短信联系不也一样吗?而且你工作很少用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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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意思是,"洛悬用上审视的目光, "你在搭讪我?"
“嗯,你可以当作我们第一次见,我第一次搭讪你,我们第一次加微信,第一次一起玩,第一次过夜……"
“停停停,加吧加吧,”洛悬生怕女人说完所有的第一次,急忙把微信加上,然后立马收到宁一卿发来的信息。
[对方发来共享实时位置请求。]
“我们不是在一起的吗?用不着共享实时位置。”“我以前从没用过这个功能,想和你试试每个第一次。”
前面就是卖机车的地方,洛悬谨慎地不敢接话,实在是"第一次"这种话题太过敏感,说多了肯定又会被宁一卿绕进去。
于是,她拉着宁一卿加快脚步,走向摆着一排黑色机车却像是卖花的地方,只有一位老婆婆打着蒲扇躺在藤椅上晒日光。
"你们是来度蜜月吗?"卖机车的老婆婆忽然从篮子里拿出白色绸带,系在车把手上,看见穿着同样纯白色衣服的两人,笑吟吟地发问。
"没有,没有,"夕阳暮色下,洛悬侧着身,翡翠调的眼眸被霞光点亮, "我们只是……"她突然语塞,不知道该如何定义自己和宁一卿的关系。
陌生人,朋友吗?女朋友吗?还是暖昧不明的前妻?
真是有些难以启齿又难为情。
老婆婆突然抬眼,冲这两人笑了,然后拉长语调说道: “两位姑娘,再买束粉色玫瑰吧。”
白色塑化纸包着粉色的玫瑰,放在车后座,剩下的位置刚好够两个人坐。
黄昏霞色中,宁一卿扭过头看向身边人,一身白色衣服的洛悬,于朦胧弥漫的烟火白气中,徒生出如空气般轻薄的清淡感,像角落生长的野春,像焚尽野春的野火。
"快走吧,"洛悬潇洒自如地跨上机车,示意宁一卿跟上, "再晚就来不及赶回来参加祭神节。"
但见女人长发高挽,神姿高彻,一双眼瞳澹如墨玉,简单的白色衣服也能衬出骨肉匀亭的美。"我的天,那位不会就是今天的神女吧。""这儿扮神女需要染成金色头发?""谁知道,我不管
,好看得跟神仙一样。"
日
“他们说你淡金色的长发,随风飘扬,很像古老的神明,”"神明吗?"宁—卿扶着洛悬的肩,任由风吹乱她淡金色的长发,
黑色的机车加速,白色绸带随风飞扬,粉色玫瑰花瓣星星点点,往后飘舞,纯白与浅粉的颜色,女人穿着白色吊带上衣,露出的肌肤白皙如玉,她抱着少女的腰,两人发丝纠缠出光华明净的清光。
这一幕,美得像她们不曾举行过的盛大典礼。
这里的海风浩荡而汹涌,宁一卿终于明白为什么洛悬这么想来看海,因为这儿的风会流动,会毫无阻隔地流动,让肉.体消亡,使灵魂逃逸。
"小悬,对不起,"宁一卿小心翼翼地靠在洛悬背上,附在对方耳边小声说道。"对不起什么啊?"洛悬握着机车把手,嗅闻到到洁净香气,笑着发问。"后悔没让你早一点看到海。"
洛悬突然停止了笑容,眼神沉坠下去,她不知道迟来的道歉能不能抚平伤口,因为她甚至不清楚那伤口还在不在。
不得不承认反向洗掉宁一卿的永久标记,是她对她最大的报复。
她只感到事隔多年,好多愤怒伤心的细节都变得模糊。人的记忆就是这么不靠谱,最后留下的总是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就像萦绕在洛悬脑海里的是当年女人平静冷淡的模样,此时此刻紧贴着自己的却是女人灼热柔软的身体。
哪一种才是真相和真实?
"道歉是希望原谅?"她轻轻问。
快速倒退的花与树,变作群青深处的蓝,宁一卿在光影交错中笃定回答: “不,希望能不遗憾。"
小悬,每次前进的时候,我都能看到你的背影,就好像神明照亮了我。
其实,我们本来不同路,是我太想追在你身后。世上的一切都不可信,唯有你是自由而存在的。
"笨,"洛悬的眼睛被风吹得泛红,眼角也变得湿润。
一路上高高低低的树枝上,都用红绳挂着乌木雕刻的面具,形如凤凰飞鸟展翅欲飞。
“这里的凤凰飞鸟面具,象征着自由,"洛悬再次加速,逆着风
轻声细语, "你记得买一个回去。"
“他们说,做这样面具的人,要小心诅咒。"宁一卿咬着唇瓣,浩荡的风吹碎眼里的泪, "当初为什么要做这样的给我。"
“我不怕诅咒,”洛悬心下一失,才明白这个笨女人不仅知道自己给她做的面具,还找到面具的来源地。
是当年就知道吗?洛悬没敢问,因为答案是这么的显而易见。
她们坐在开往大海的机车上,脸上笑着心里却时不时流下眼泪,连带着心底深处的伤痕累累也吹
着海风。
终于到达目的地,海边的沙滩上没几个人,海浪漫过黑色礁石,打在两人脚下。
“我看旅游小册子上说,可以对着这片大海许愿,会很灵验,”洛悬踢着脚下的沙砾,走在前面随意起了一个话题。
"那你要许愿吗?"
洛悬摇摇头, “我没有可信仰的神,你有?”
海风吹来,海面上湮灭着星星点点的火焰,宁一卿垂阖着眼睫,轻声说: “有。”"小悬,为什么喜欢大海?"
"因为海洋诡谲变幻,让我觉得自己渺小,又带给我绝无仅有的一秒。"
“绝无仅有的一秒?”宁一卿喃喃低语,凝视着远处静谧的海岸线,日轮旋转像极旋转的摩天轮。
这么美好的一幕应该只在梦里出现吧。
"嗯,”洛悬抬手,修.长手指穿过女人飞扬的长发,指向大海与天空的交界处, “你看。"
巨大的金红色日轮触及海面,天水一色,数万吨海水随着微风荡漾,浪潮在远处黑色的山崖下冲撞成白色的水花,小镇四周成千上万的树梢层叠起伏,组成随风摇曳的波涛,比海更像海。
海岸线曲折,时间停止,这是她向往的绝无仅有的一秒,她不再感到遗憾了。
“宁一卿,不管怎么样,还是谢谢你。”原来大海只有和你看一起看,才会圆满。说不清这是谁的执念。
洛悬继续遥望着大海,宁一卿终于有勇气凝视洛悬,她一直都没有看错,她的小悬,永远是善良美好的孩子。
即便被她伤害得那么深,也微笑着说谢谢。
"原来大海这么温柔。"
"温柔?"洛悬问。
"嗯,以前大海不是这样的,从未这么温柔过。"
宁一卿仿佛能看见璀璨夺目的星辰照耀黑暗,将她的阴暗自私点亮。
她的神明啊,愿大海、山河、清月、星光,保佑她的神明有渡过灾厄泥潭的灵力,愿她的神明常留此间,心里有她。
这也是属于她的绝无仅有的一秒,她不遗憾了。
只请求上天,这不是她们一生中最后一次的共同旅行。
暮色四合后,小镇的夜幕降临得很快,她们骑着机车返回时,参加祭神节的游人已经多了起来,每个人都穿着花花绿绿各种各样的衣服,信仰着自己心中的神。
这里也奉行着佛教的勿看勿听勿说,不看不听污秽不说不传碎语。
有人站在高台诵念: "神将降临,请祈求信仰。"
于是两人从善如流地闭上眼,人流涌动得越来越多,她们再次睁开眼时,身边却不见对方的身影。
勿看勿听勿说时,她们忘了应该牵紧对方的手,才能不被分开。
夜里的游人越变越多,火把祭祀的仪式人群不断有游客加入,渐渐将洛悬和宁一卿分得更开。半明半昧的光线中,宁一卿惶然不安,像被弄丢的小猫,急切地在人群中寻找洛悬。这里的夜,即便是秋天就已经变得很冷,唯有举着火把时,能感受到零星的热度。
她视线模糊而湿润,游离在人群外,仿佛微不足道的尘埃,在追求幸福的过程中体味到永失。好像又坠入永失的迷宫。
在宁一卿觉得快要冷死的时候,洛悬黑夜里高举火把,戴着祭神的假面,渴望燃尽长夜的火星四溅,越行越近。
两人的周围生长着参天的高木,棕色带着湿润的青苔覆盖满地,火星飞耀,那一刻,宁一卿终于找到了自己的神。
她的神取下面具,露出邪气、天真、厌世、稚气的脸,带着飘摇的那么好看,那么年轻,好像从没受过伤一样。
神说: “我们遇上了啊。”
“我还以为找不到你了。”
“我的火把不一样,"洛悬麋鹿般纯净的眼睛弯成月牙
, "我系了白色的绸带。而且我们还共享了实时位置,不会再让你找不到我的。"
远处又传来同样的诵念声: “神将降临,请祈求信仰。”
宁一卿强忍着眼里的湿润,小声问: "小悬,我能信仰星星吗?"